兩道漆黑衣袍自山谷狹道上走來,那刻,風也乍冷侵人。
倘論較起來,吳膾郡實屬南極道內,只遜熾獰大州的部落。且他們對富饒的洼山垂涎已久,這次斥候刺探,聽聞洼山被打,便意圖來趁火打劫,牟取洼山利益的。
倘是他們能攻破了戰后的洼山,只消上報了琉璃山仙人,自也能夠取代熾獰大州,成為坐擁富饒洼山的第一道仙門檻。
然待吳膾郡族眾抵至洼山寨內,卻沒瞧見一個反叛軍人影,才知南極道內赫赫有名的熾獰大州,已然被反叛軍悉數瓦解。
但他們自也不曾料及,蘇爵會使出這招引兵入彀之計,還道是反叛軍覺著洼山北方無守備之地,是以洗劫了寨子后,果斷棄寨而去。
于是瞧見我摟著一個俏女郎,只道是兩個反叛軍的細作,黑壓壓的一片涌去,便即愈發無忌的追趕將去。
這倒是正中我軍下懷,于是我和奺又自故作驚慌,往寨門方向竭力跑去。
奺被我這樣摟在懷里,喜滋滋的神色盡顯,一手勾住我的脖子,一手把劍揮舞。這時奺執劍在手,那飛來的標槍再是迅猛,也分毫傷我們不到。
只是我感覺懷中一片柔軟無骨,饒是全身裹的嚴實,卻兀自雙臂酥麻,有些心頭觸動。
但心下回念起她沒來由的惡作劇,又自有些暗暗著惱。
這樣奔行不大會功夫,敵軍便進了我們設好的埋伏地。
我趕忙大嘯一聲,旋即周遭忽地喊聲大作,兩側各有一部掩殺而來。喊聲不待歇下,更有俅疾等人在后包抄,寨外的蘇爵輕率大軍趕到。
六部合圍之下,這群五萬人的北方部落軍被包圍嚴嚴實實,分毫掙扎不能。
他們被我們的陣勢嚇怕了,更況是首領被我一腳踹的半點生機也無,心下也知此刻便是魚死網破,兀自也沖包圍圈不出。于是面面相覷,不等我們吩咐,便紛紛拋戈在地,全沒了戰意。
蘇爵的戰略部署又一次見證奇效,我們此次更自大獲全勝,不損一兵一卒,擒獲了吳膾郡軍五萬之眾。
這樣兩場勝利下來,整數的北伐軍聯盟內,再沒有質疑蘇爵的人,對他紛紛俯首帖耳,無有不服。
我們將這五萬之眾分籌統化,然后在洼山的北方入口內筑建工事。
洼山向北實則更自易守難攻,只因仙門檻防御的是南邊不可知威脅,是以在北邊并沒有修建任何工事,乍看來反而薄弱許多。
蘇爵的意圖,是在洼山外修建一處較南邊不遜的防御工事來。這樣便是日后北伐不利時,我們還能退守在這洼山之內,以待再覓時機。
我們便在洼山內歇下腳來,屯兵將息。這樣一過月馀,期間也無甚要緊之事。倒是軍伍發展超乎意料,許多北方的部落聽聞洼山內建立起反抗琉璃山仙人的政權,便即紛紛自來相投。我們將他們細細審核,才納入北伐軍的統籌之內。
這樣只不消半月的光辰,軍伍竟自發展至足足十數萬之眾。這些北方的部族往往還是攜家帶侶而來,亦自大大加快了南極道內的生產,為北伐仙人的根基,奠下夯實基礎。
平靜的歲月不過許久,便聽聞哨鷹來報,北方山奒道第二重仙門檻內,聲名赫赫的左盾大州部,親自領兵平叛而來。
消息傳來,十數萬大軍立時人心惶惶,坐立不安。
便是山奒道與南極道相鄰,但第二重仙門檻內的左盾大州,卻實則與洼山相去甚遠。依理我們沒曾兵至二重仙門檻之前,左盾大州沒理由發兵來打。
眼下局勢既然如此,只能說明,他們是受了琉璃山之令。
正自縈懷焦灼時,忽聞哨鷹來報:“丹侵首領昨夜出寨刺探,至目下尚自未歸!”那日我將孚徒部落的丹辰斗殺后,丹侵俘獲眾望,自是躋身部落首領之位。
蘇爵暗暗凝眉,問道:“那可有其余哨鷹回報?”
哨鷹成立而后,孚徒部落的丹侵,與諦寰部落的沈耹同領統帥一職,受蘇爵調度。
丹侵絕對是個鮮見的好手,斗技較我也不遜許多。眼下他徹夜既未歸,像是遇著了扎手的點子,不然,絕不至如此。
果然,這廂蘇爵話音甫歇下,又聞有人稟道:“寨外敵襲!”
我們想以哨鷹的手段,敵人兵叩寨下,還尚自不覺,只怕丹侵等人兇多吉少,已悉數淪陷。
想到這里,我忙問道:“來兵多少?”
哨鷹回:“只兩個!是...”卻神色惶恐,吞吐難言。
我趕忙再問:“是哪個?”
哨鷹面色怖畏,沉吟了良晌,才說:“是仙使!”
我們登上寨頭,果見狹隘的谷道上,只悠悠浮現兩道漆黑的身影。他們以黑紗裹面,瞧絲毫面容不見,但渾身隱約散發可怖的氣勢,令人觸目心驚。
各自背著一柄合鞘的長劍長刀,只怕刃光所至之處,必然見血封喉。
倘說左盾大州帶給我們的,是心頭壓抑的怖畏。那仙使的出現,則渾似抵在咽喉的寒刃。
傳聞仙使來自被割據化外的北島,那里是“素”最大的收益者。他們戰技的厲害程度,是我們這些南島八門道望塵莫及的存在。
仙使有白袍黑袍之別,似如當初將姝遣回的白袍仙使,較眼下這兩個一身漆黑裝束的黑袍的琉璃山來人,又自遜色稍許。
八門道內,黑袍,意味著死亡。
漆黑衣袍的仙使并肩步至洼山寨下,才見其中一人把背上的寶劍取下,雙手擎劍,凜然喊道:“白阿父仙主有令,自此繳械,可免瘟疫之刑。”
八門道內,黑袍,還象征著恐懼,瘟疫。
我念起丹侵兇多吉少,這是滿腔惱火不平,向寨下叫道:“丹侵在哪里?快把他放回來!”
那擎劍的黑袍仙使仰頭瞧了我一眼,猶自垂首道:“勝了我,俘虜盡還。”
我叫一聲:“好!”把大戟一舉,徑自從寨頭上一躍而下。
只因動作迅猛,身旁奺與蘇爵等人許久緩神,跟著叫道:“承!快回來!”但已不及。
我把大戟往那擎劍黑袍仙使頭上砸去,心忖這人便是斗技再如何驚人,也休想抵我這萬鈞一戟。倘他拿大拔劍來接,只消一招之下,我必能將之砸成肉泥。
果然,那仙使見我莽撞如此,只目光閃過一絲戲謔。旋即手中長劍合鞘一轉,嗡鳴顫響不迭,待息住旋轉之聲,他才把住劍柄,劍光出鞘。
我實是沒曾想到,黑袍仙使的速度竟能迅猛如斯,我還在半空中墜下時,他已把劍在手,蹬足迎上。但他掠身半空中,兀自能旋轉自如,只將身姿一側,輕易躲過我的一戟,反把長劍一刺,直抵我咽喉之處。
我駭的神色大驚,心想這一劍比奺也不逞多讓,實是超乎“迅猛”二字之說。
幸而我與奺早有過招,對這樣的快劍早有幾分防備,當下大戟一轉,不守反攻,往黑袍仙使身上砸去。
我的長戟自是比他寶劍長出許多,他可以一劍取我性命,我也能一戟砸他腦漿迸裂。
這一番以命博命的手段,還是出自奺的指點。
那黑袍仙使對我的心思一望無遺,只輕聲冷吭一笑,索性騰出一只手掌,便要赤手來接我這一戟。他自是在暗忖,以他迅猛加力量的結合,這一戟想也傷他分毫不能。
但他不知,我有超乎五十鈞的神力。
黑袍仙使兀自劍尖不退,卻手掌一翻,便要接下大戟。哪知甫剛觸及,卻雙目一瞠,黑紗下大叫一聲,嘔出大口鮮血,被直直的砸墜在地,激起大片灰塵。
另個背刀的黑袍仙使亦自神色大異,忙不迭搶將上去,把那戰敗仙使扶起,卻見他整數左臂已然淋淋鮮血,白骨刺破肉皮,淪作廢手一只。
倘非我適才手下尚留一絲氣力,他自然有死無生。
背刀黑袍仙使驚叫一聲,再向我瞧來時,卻是滿目駭怪。但他好歹是琉璃山上高高在上的人物,當下緩回神來,便要拔刀來戰。
受傷的黑袍伸手攔下,才顫聲對我說:“你寬心,琉璃山言出必行。”說完,示意背刀仙使,二人自轉身離去,身形須臾消失在遠處山谷之中。
待二人離去許久,才見寨頭上人眾緩回神來,紛紛齊聲喝彩不迭。
這個云蒲島上,八門道內,黑袍仙使,可說是仙人之下最可怖的存在。
如今北伐軍內有這等勇士,實是比攻破十個洼山大寨,也要來的振奮許多!
黑袍仙使倒也遵守承諾,不消多久,丹侵帶著幾個幸免于難的哨鷹歸回。饒是被折磨了許久,但好在性命無礙。
我們這才得知,原來昨宵丹侵親率哨鷹刺探,試圖窺知左盾大州來兵數目。但甫剛欺近可軍營外,卻被黑袍仙使知覺,淪作階下之囚。
倒是他此刻安然歸回,我們卻知悉了許多丹侵探出的軍情。亦自知悉了,此次左盾大州來犯,確是受了琉璃山白父仙人之命,調派足足大軍二十萬,威壓漫天而來。
我們暗暗焦灼,蘇爵更是整日里愁眉不展,我極少見他神情如此,心下亦知局勢之嚴重。
但我們空空擔憂了許多日頭,備戰一應籌措安置妥當,卻遲遲不見左盾大州來犯。
我們更自生奇,倒覺著他們渾似是在等待著什么一樣,但具體是什么,我們卻渾然不知。直至轉眼十日流逝,蘇爵恍然大悟,對我們大叫一聲:“不妙!”
但為時已晚,這時已聽得門外來稟說:“丹侵首領中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