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波瀾不驚的又過了一周,其間,郝正自己去市政府開了幾次小會,沒有記者證、沒有工作證,只能借師傅的證件進出,盡管如此也算是可以獨立外出采稿的實習記者了。
新聞部有兩位專職責任編輯,除了前文提到的曹老師,還有一位文文氣氣的女孩佟丹,佟丹審稿細致,敬業而謙遜,稿件中有異議的地方都會和記者一一核實,充分了解情況后再提出修改意見,一句話,凡事商量著來。這幾天郝正曾隱隱聽到兩位責編在評價三個實習生稿件時,對他評價最高,師傅付可斯自然也聽到了這些風評,對他這個徒弟又多了幾分關照。
這天傍晚,郝正準備收工回家,忽然聽到華主任在辦公室喊他過去。“郝正,晚上浙大有場活動,你去一下吧。回來辛苦趕下稿子,可以簡單些。”說著,華主任從抽屜里拿出一張信封,郝正打開一看是一封活動邀請函。
晚7點,郝正準時到了活動現場,照著邀請函上的電話找到了聯絡人。兩分鐘后,一個胖胖的男人迎著他走了過來:“媒體老師好,媒體老師好,您貴姓?”“您客氣啦,叫我郝正就行,”郝正握住對方遞過來的手。“哎喲,郝老師真年輕,咱倆交換一下名片?”這下,郝正尷尬了,沒轉正臺里不給印名片,他覺得說自己是實習生又有點丟份兒,當然也會讓對方覺得臺里對這次采訪不重視:“實在不好意思,出門急忘了帶了,我留個電話給您吧?”
郝正看了看名片,這個胖男人姓薛,是這次活動主辦方公司的辦公室主任。“郝老師,這是今天活動的資料和車馬費,辛苦您了。”薛主任讓郝正留了電話,順手遞給郝正一個袋子就去招呼其他人了。
車馬費?郝正還沒有從這三個字當中明白過來,翻了翻資料袋,一個白色的信封掉了出來,打開一看,里面三張百元大鈔。這事兒讓郝正覺得有點上頭,這是他第一次碰到陌生人給他塞錢,但是“杜絕有償新聞”這幾個大字在新聞部公告欄是看了無聲數遍了。想到這,郝正立馬掏出手機,他覺得得立馬向主任匯報,得好好表態,好歹老實交待也能記一功吧?
電話很快通了,郝正似乎突然忘記該怎么說話了,“主任,我碰到件事兒,怎么說呢?”
“什么事兒,采訪沒去?”
“不是,我到這里了,對方給了資料,又給了點其他東西。”
“哦,什么東西?”
“一個信封,里面有三百塊錢。”
“活動開始了嗎?”
“活動快開始了。”
“那你就好好采訪吧!”
“錢怎么辦?”
“你先帶回來吧。”
“嘟、嘟、嘟——”華主任已經把電話掛了。
這是一場企業贊助大學社團的活動,郝正覺得事情挺簡單,估摸著最多一篇兩三百字的簡訊,于是等開場儀式結束后,找幾位當事人聊了聊,就趕回臺里寫稿了。晚上9點,新聞部的同事基本都撤了。郝正坐在電腦前打著字,可滿腦子都是那三百塊錢。“這稿子怎么寫?不能因為收了錢就給人家多拽點詞兒吧?嗨,跟我蛋關系,橫豎這錢我已經匯報了,明天交了就行。該咋寫咋寫。”
按新聞部規定,夜間稿件如果責編下班又或聯系不上,可以聯系部主任審稿,新聞部除了華主任,還有張和蔣兩位副主任,都可以審稿。郝正想這既然是華主任派的活,當然讓他審稿更合適。于是,又給華主任打了電話。2000年初電腦并沒有那么普及,傳訊并不方便,雖然有手機但是鍵盤打字再用短信發送也挺耽誤工夫,所以很多時候,審稿就只能照著稿子電話里念一遍。
“明天早編我是責編,稿子沒啥大問題,你就放在大辦公桌上吧”華主任聽了一遍稿子就過了。郝正還想再提那三百塊的事兒,隱隱又覺得今天再提有點“背時”了。
第二天一早,郝正惴惴不安地揣著裝著錢的信封去敲華主任辦公室的門,他早就瞄過,辦公室就華主任一人。“華主任,那三百塊錢。”郝正遞過信封。“先放你那吧。還有事嗎?我要趕去集團開會了。”華主任沒有接,態度更是讓郝正拿捏不定,先放著是幾個意思?
“啪!”剛回到大辦公室,郝正腦袋就被鑿了個“篤栗子”,回頭一看師傅正朝著他笑。“小鬼,竟然知道拔蘿卜了,老實交待誰讓你去的?”
“拔蘿卜?拔什么蘿卜?”“就是收紅包的行話,笨。昨天晚上的稿子是不是拿了人家的好處了?哈哈,早新聞被華主任扣下了,不過主任念你初犯還是比較寬容的,已經讓編輯改整點新聞播了。”
“采訪就是華主任派我去的。三百塊錢我早上交給主任,主任讓我先放著,要不師傅這錢交給你吧”郝正想趕緊把這燙手山芋處理了。“給我?領導讓你干嘛就干嘛,你還真是笨”付可斯已經忍不住笑起來了。
后面幾天,郝正只要碰上主任就會問,錢我什么時候交給你?每次主任都讓他先放著。幾個來回以后,他就不再提了,多少感覺到自己有點“背”(杭州話,傻、二的意思)。
許久之后,郝正終于明白,“拔蘿卜”、“車馬費”都是媒體圈里那點放不上臺面的潛規則,而后不光主任,師傅也會甩給他一些拔蘿卜的機會,說到底大家都明白實習生不容易,四百塊實習工資怎么撐得住,也算變著法子接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