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簫閣是一處風景別致的水上小亭,廊亭水榭的樣式都是按著江南的風格建的,頭頂的玉盤映在水里,秋風一起,一水的波光粼粼讓人移不開眼睛。
只不過,讓裴知嵐此刻移不開眼睛的,卻只有琴對面的那個人。
二公子今夜穿了一襲月白色長袍,外披一件同色大氅,清冷的月光灑在暗繡錦緞上,別有幾分仙氣撩人,裴知嵐鮮少到哪位男子能把白色穿得如此好看。
他斜靠在榻上,半合著眼睛,嘴角微微勾著。
琴聲戛然而止,余忘塵緩緩睜開眼睛,“怎么不彈了?”
“只聽曲子未免寡淡,不如我叫人給二少爺呈上些點心和美酒來?”裴知嵐輕聲細語試探問道。
“再好不過。”余忘塵眼中笑意輕綻。
裴知嵐抬手示意貼身丫鬟去取點心和美酒,這一幕盡被躲在鳳簫閣旁邊假山后的莫嘆雪收于眼中。
瞥見二少爺那一臉享受的神態,遂不禁慨嘆道:“還打著什么切磋琴藝的幌子,結果連琴弦都不碰,還不是為了和人家花前月下地吃酒聊天,嘖嘖嘖,想不到看著清心寡欲的二少爺也有這一面啊,難怪不讓我跟著。”
半晌,裴知嵐的丫鬟從膳房的方向急匆匆地走過來,莫嘆雪遠遠看著,隱約望見那人腳步忽然停下,舉頭四顧了一番,從袖里取出了什么東西放到了酒壺里,然后又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去。
“這人是什么意思?”莫嘆雪睜大眼睛暗暗思忖著,“裴知嵐和自己的貼身丫鬟不合,如今引得人家給她下藥?可是這酒是出自相國府上的膳房,這么一來,罪責就落在了余家,那豈不是……好個借刀殺人啊!”
算了算了,少管閑事,她旋即又兀自搖頭,自從那次夜里教訓崔稹一事之后,宋庭秋就總是時不時提點自己切勿多管閑事。
——“在這個世上,不關你的事,便什么都別說,什么都別管,在這里,隨便一句話,一步路行差踏錯都可能讓你送命。”
——“那如果這件事礙了我的眼,擋了我的道呢?”
——“那便交給我來解決。”
想到和宋庭秋之前的對話,莫嘆雪不由輕笑,“算了,隨他去吧,反正自己也不準備和相國府扯上什么關系。”
念此轉身離開,然而剛走出兩步,她又忽然停住了,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
那壺酒可不是只給那個裴知嵐一人喝的,余忘塵也是要喝的啊……
裴知嵐的丫鬟給小姐和二公子各斟了一杯酒,余忘塵端起酒杯,抬眼看了一眼對方,眼神里漂浮著意味不明的笑意,他淺淺抿了一口杯中的酒。
沒有任何一絲不妥。
對面的裴知嵐媚眼如絲,她捧著酒盞卻遲遲不喝,只是看著自己,溫柔地笑著,像一朵從未經歷風霜雨雪的嬌花,周身散發出既清純又妖嬈的氣息。
“二少爺勿喝那酒!”猝不及防之間,一聲驚叫倏然闖入平靜夜色。
余忘塵端到嘴邊的酒盞停住,裴知嵐也被這聲驚呼嚇得花容失色,指尖忍不住跟著顫抖起來,她側頭看了一眼送酒來的丫鬟,丫鬟立時慌張地搖了搖頭。
莫嘆雪從鳳簫閣外神色慌張地跑來,氣喘吁吁地撥開余忘塵的酒盞,上氣不接下氣道:“二少爺,別……別喝……”
余忘塵看著她疾跑之后沉沉起伏的輪廓,眼角輕挑,一臉詫異道:“是你?你怎么來了?”
一時之間莫嘆雪不知該如何解釋,說自己違背二少爺的命令,偷摸跟著跑出來,還暗中偷看偷聽?顯然不行,那該怎么說……
思前想后只得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路上恰好遇到的……”
一聽此話,裴知嵐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鬢邊的發絲掛上了細密而晶瑩的汗珠。
余忘塵遲疑片刻,復問道:“路上?路上遇到的什么?”
莫嘆雪看了一眼裴知嵐旁邊的丫鬟,小步退到余忘塵身側,低聲道:“遇到有人往酒里放了東西……”
余忘塵掃了一眼裴知嵐此時故作鎮定的面容,和止不住微顫的嘴角,心里頓時知曉了其中的來龍去脈。
果真是在酒里啊……
這是他一早就料到的,從接風宴上裴知嵐看向自己的眼神,和在廖氏的院子里所謂的請自己吃茶,他就知道,這兩個女人在謀劃著什么。
裴家想借聯姻攀附上左相國,想從自己這里找突破口,可惜使錯了勁兒。
若是自己能借裴知嵐拉攏裴家,則既可以探知“父親”大人的計劃,又可以借此將豫青郡守的勢力收為己用。
另外……如果能夠利用裴知嵐做成這件事情,那么也就不必把莫嘆雪送給裴愈那個老東西了。
只是那丫頭不知道自己的籌劃,又心直口快,本不想讓她看到這一切,特地讓她不要跟著來,結果沒成想還是讓她壞了事。
她這話一出,自己要如何收場?
好在裴知嵐終于坐不住了,她閃著水靈靈的眸子,帶著輕輕的淚腔,一副惹人憐惜狀:“你說這酒……”
隨即又扭頭看向一旁的丫鬟:“小蝶,這是怎么回事?”
鳳簫閣的氣氛陡然凝滯,壓抑得讓人窒息,小蝶被意料之外的此情此景嚇得立時跪倒在地,顫抖道:“小姐和少爺明察,這酒是奴婢從膳房取來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可是人家都親眼看見了,有人路上往這酒里加了東西,難不成還是要故意坑害你,坑害我們裴家不成?”裴知嵐無辜地瞪著眼睛,細聲質問道。
一句話,立時把矛盾上升到了裴家和余家的高度,把矛頭轉向了莫嘆雪,余忘塵在心里感嘆著這個裴小姐竟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小蝶聽了馬上自辯道:“奴婢冤枉啊,這酒可的確是沒有分毫不妥的啊,不信我喝給您看。”
余忘塵擺手,“這倒也不必,剛剛這酒我也是喝過的,確實沒有什么不妥。”
聽二少爺這么說,莫嘆雪心中自是不服氣的,自己剛剛分明是親眼所見,現下他這么說,反倒像是為了應裴知嵐那句話,仿佛自己是為了坑害她們裴家似的。
她從袖中取出一枚長針,探入酒中,“這酒有沒有問題,一試便知。”
然而待長針取出,卻只見其毫無變化。
這酒沒有毒。
見此,小蝶輕舒了口氣,爭辯道:“我就說,這酒怎么可能有毒呢?適才二少爺都飲過一口了,這不是還好好的么?”
“不可能啊,我明明看到了的,那不是毒,是什么?”莫嘆雪不服氣,未及多想,端起酒盞直接品了一口。
她還就不信了,有什么藥能瞞得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