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嘆雪知自己剛剛放浪形骸過頭了,失了言,慌忙閉了嘴緘默不語,不然她可解釋不出自己是如何識得左滄水的風陵劍法的。
提起那個老混蛋,她恨恨地看了林畢一眼,想當年白山月之所以被打入皇家天牢,便是拜左滄水所賜,如今冤家路窄見了他的前弟子,莫嘆雪照舊氣從中來。
可惜她不是白山月了,沒有在逍遙宮時的那一身絕世武功了,而這個林畢,說其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都不為過,在他的面前,自己再怎么折騰都是飛蛾撲火。
晚風輕拂曠野,吹散心頭前塵往事,她佇立原地,借著月光看著面前的男子,眼神慢慢從桀驁轉為乞求。
被其水汪汪的眸子這樣直直一盯,林畢反倒忽得不自在起來,他避開了對方的目光,用手摸索著劍柄上浮起的紋飾。
這是一把舉世無雙的寶劍,名曰飛流,是他在風陵山每三年一次的比武大會上奪得頭籌的獎賞,那時,他曾是左滄水最為得意的弟子,可如今,林畢這個名字和這把飛流劍,卻已經和風陵山再無瓜葛了。
他是一個叛逃者,一個門派之恥,一個別人口中見利忘義的小人。
可沒有人知道,他叛的是什么,逃的又是什么。
林畢迫使自己不再回憶那個人,轉而繼續拾起了剛才的話題,“你究竟是怎么認出風陵劍法的?”
莫嘆雪在腦海中飛快地拼湊著借口,卻發現自己怎么都圓不回來,只得支支吾吾說自己從前見過風陵山的弟子。
林畢見她一副有所隱瞞的樣子,又不依不饒追問道:“見的是誰,報上名來,既然你也知道沒有幾個人能使這風陵劍法,興許你見過的人我還認識。”
問到這個份兒上,莫嘆雪實在是編不出了,垂頭喪氣道:“你若是要把我綁了回去交差就直接動手,也不必刨根問底地難為我。”
說完,將兩只手往對方的面前直直一伸。
如此以來,林畢便更加好奇起來,“我哪里難為你了,不過是想問個明白,出于私人的問,和二少爺沒有干系,你若是告訴了我,我也不會去告訴別人。”
莫嘆雪看他說得倒也誠懇,加之身上的游俠氣度不凡,暗自琢磨著若是能和他這樣的人結交朋友,興許以后走南闖北也能多個靠山,倒也不憚于把實情同他講了。
她飛快地把七尾妖獸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通,從天宗皇帝說到白山月,從離情訣說到百家圍剿逍遙宮,最后說到左滄水如何同自己交手,自己又是如何見識了他那風陵劍法和風陵劍的,等把這些全部都理順說通了,她抬眼看向林畢。
對方也看著她,仿佛在看一個手舞足蹈盡情表演的猴子。
“我發現你倒是很適合去茶館說書。”林畢繃著的臉忽然舒展開來,笑著看向她道。
莫嘆雪嘆了口氣,沒好氣道:“既然人們相信天宗皇帝親斬十二妖獸,怎么就不能相信妖獸轉世之說呢?”
林畢慢條斯理回她說:“人們未必是相信,只是信仰,何況活到現在的人誰也沒親眼見過,可你如今卻是活生生站在我眼前的,你說你連我都打不過,又要我如何信你是妖獸轉世?”
她琢磨了一下林畢的話,竟也找不出什么可以反駁的點,只是再讓她解釋也解釋不出來了,她頓時泄了氣,只悶悶地看著對方,“你就不能放我條活路么?”
林畢回:“二少爺如此護著你,讓你說得倒像是回去是死路一條似的。”
莫嘆雪撇了撇嘴,心里想著余忘塵哪里是護著自己,這么怕自己逃離他的手掌心,還不是怕自己把他裝病的事兒抖了出去,可她對于那些爾虞我詐虛與委蛇的事兒可真真是沒有半點興趣。
無奈她到底是打不過這個叫林畢的高手,只得任由著他把自己偷偷摸摸地領了回去,不過說起來他的功夫也確實是極好的,入了肅都城,帶著她飛檐走壁直抵相國府,騰空快落地輕,走了這一遭竟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入府已是深夜,相國大人的壽宴也結束了,往來道賀的人群散去,主子們各自回房歇息,只留下諸多下人繼續打理著酒盡人散后的殘羹冷炙。
林畢目送著莫嘆雪回了房間,全程他都只是雙手抱于胸前地在一旁看著,好像他根本不需要近身便可以掌控周遭的一切似的。
莫嘆雪關了房門,計劃落空的失意心頭,她推開窗子想要透一口氣,卻發現林畢又正坐在對面的屋頂上看著自己,他一只腿屈著,另一只腿朝一邊懶散地伸著,月光輕輕柔柔地灑在他的長劍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既瀟灑又落寞。
她同林畢打了個照面,遠遠地看見對方似乎依舊是笑著。她其實并不懂,像林畢這樣武功高深的人,為什么甘心于為余忘塵所驅使,如果自己這一世有他那樣的好功夫,一定要走南闖北,懲惡揚善,逍遙自在,無拘無束。
當她還是白山月的時候,雖然有這般條件,卻依舊為逍遙宮宗主的身份所累,倘若能夠給她再活一次的機會,她定要做些自己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
可想一想人生又從來都是醉過方知酒濃,即便她已經有幸活了這一生又一生,卻總覺著有些事情,即便再重來許多次,卻依然于回首時才知遺憾。
正冥想感嘆著,靜桃忽然推門而入,她見著莫嘆雪在房內甚為驚訝,適才二少爺叫她來叫人的時候,她還一陣心虛,一路上想了諸多由頭來替她掩護,沒成想對方竟然沒走,還好好地留在這里。
靜桃長舒了一口氣,忙問及今夜發生何事,莫嘆雪用手朝著窗外一指,剛想說說那個把自己戲弄了一番的林畢,然而靜桃循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除了皎皎月光空無一物。
好一個行蹤不定,來去自如的高手,她暗自慨嘆道。
靜桃匆忙交代了幾句,莫嘆雪便應召去見余忘塵,這是頭一次這么晚了叫自己過去,不過走在路上她的心里反倒平靜得很,大不了就是一頓家法伺候,她也不是沒在大夫人的院子里嘗過,這一次不成還可以有下一次,她還就不信他余忘塵能攔著自己一輩子。
然而等真正到了他的房里,預想中的一切盤問和詰難都沒有發生,他只是讓她隨同一道去風陵山,接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