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門，不出所料，Petit撲面迎來，見是兩人，興奮地轉著圈，艾風俯下身，同它玩耍一番，季均落叫她洗手吃飯，餐桌上幾碟清淡中式菜肴，和一盤水果，其中有幾種正是她午飯吃的菜。她洗了手出來，側邊一扇門半開著，她瞥了一眼，是一間健身室。客廳里，他為她拉開椅子，她嘗了一口菜，熱的，注意到桌面墊著一層厚厚的金屬光澤的物件。

　　“這個是保溫的嗎？”她歪頭瞧著桌面，

　　“恩，今天買的。”他夾了菜到她碗里，Petit在旁邊抓耳撓腮的，多次伸長了脖子，欲探上桌子，瞅瞅主人，又默默鉆下去，她心軟，問Petit吃過飯沒。

　　“它晚上吃過狗糧了，不要給他肉吃，不然它就不好好吃飯，只能給你養著了。”他一本正經地的說，她只好歉意的對狗狗搖搖頭，Petit眼見討不到吃的，趴在桌下，耷拉著眼，生起悶氣來，哼唧哼唧的。

　　“小風，Petit和你性子還挺像的，”他眼睛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哪里像？”她細嚼慢咽著，疑心他是說她和Petit一樣愛吃，暗下決心一定要少吃點。

　　“都需要我哄。”他放下水杯，平淡地說，艾風臉紅耳赤，低首無言。

　　吃過飯，季均落洗碗，她吃著草莓，端著水杯在一旁圍著。洗好后，他從壁櫥里取出一袋東西，袋子嘩啦作響，桌底的Petit應聲而起，圍著他轉來轉去，他彎腰拍拍Petit的頭，叮囑道：“只能吃一個”，艾風看袋子上上面印著pet snacks（寵物零食），他取出一個，里面是粘著肉干的磨牙棒，Petit一口咬住，銜到一角細細品味去了。

　　艾風看著這一幕，竟有些癡癡，他起身看著她，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覺得有狗狗真好。”自己已經廢棄的想法，似乎在朝她招手，倘若當時養了向誠帶她去看的小狗，現在可能和Petit一樣大了吧。她抿著嘴，眼瞼略垂，睫毛像云，投影在優美而消瘦的臉頰上。他放下袋子，抽出紙巾擦了手。

　　“果然哄過它就要哄你，你現在也有Petit了，不開心嗎？”

　　“它是你的狗，又不是我的。”

　　“那只好請你搬過來，Petit的所有權我分你一半，好不好？”他突然興起，一把環住她的腰，將她攬到身邊。

　　她的手抵在他胸前，他前額頭發全垂下來，目光炯炯，像個初戀中的男孩，低頭熱切地注視著她的眼睛，她慌亂正欲回答，一張口，就被他附身吻住了。兩人緊緊相依，他一手撐著身體，一手撫著她的臉，她在下方緊緊擁著他的肩。

　　“小風，”

　　“恩？”

　　“怎么樣？要不要搬過來？”他眼神熱切，語氣卻似戲謔，

　　“你...我...你先起來！我得回去了。”她推開他，坐直身子，整理下頭發，臉色潮紅。

　　他看著她，眼里盡是溫柔，“我送你回去吧。”

　　8點多的小區小徑，散步的人三三兩兩，艾風瞧見不遠處，草坪上斜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各自手持一罐啤酒，腳邊散著包裝袋，女生尖下巴，齊肩長發，支起一條腿，手舞足蹈滔滔不絕的樣子，正是盛小閔，那男子爽朗笑著回應。艾風手肘捅了下季均落，問那是不是魏川，他駐足看了一下，點了點頭。看來小閔果然把外賣處理好了。

　　樓下，她忽而想起一個問題：“Petit是領養的還是買的啊？”

　　他腳步滯了一下，撫了撫她的頭發，款語溫言道：“Petit很小的時候，有一個很善良很愛它的主人，后來...他主人受了傷，養不了它了，沒辦法，很不舍地把它留給了我。這幾年，我想，它的主人一定很想它。”

　　她在一片朦朧的驚愕中聽他說話，雖然他語氣輕柔，她聽出其中隱忍的一絲哀楚，她仰頭看他，他的眼神溫暖柔和，夜風迎面襲來，攜卷著往日的微塵，她不由握緊了他的手。

　　在美國的最后一段日子，她有一條小狗。

　　不知是一天里的第幾次了，她從昏昏沉沉的夢中醒來，小臥室里一片漆黑，像每一次醒來一樣，她漠然睜著眼睛，一切如被按下靜止鍵。她合上眼，虛無中懸著滿是裂痕的黑鏡，閃回著昨日的驚悚鏡頭，讓她想狂叫，只得又睜開眼睛。

　　按計劃，這原本是她離開美國的日子。

　　這時，有亮光從門縫里鉆進來，有人開了客廳的燈，擰開了水龍頭，有腳步聲停在臥室門前，片刻又離去。是清林！是他回來了！她仿佛活過來了，猛地起身下床，剛觸到地板，腳下發軟，黑暗中她胡亂抓到一條線，跌下去，“啪！”玻璃、塑料碎掉的聲音，門外腳步聲貼近，然后是短促的敲門聲。

　　“清林！”她摸索著站起來，搖搖晃晃奔向門口，抓住門把手，門卻是里面鎖著的，她心急如焚左右擰來擰去，終于一把拉開門，白熾的光刺進眼睛，她一陣眩暈，仰頭看門口的人，卻看不清面容，她用盡力氣，一把抱住他，眼淚簌簌。

　　“清林，你回來了！”

　　“我做了一個夢，太可怕了！”

　　“你去哪了？”

　　艾風抽泣著，斷斷續續地訴說著，他任她抱著，緩緩抬起手，撫過她的發，貼在她的背上。她的抽泣漸漸微弱，臉在他胸前蹭了蹭，他身上隱隱有一股藥膏的味道。

　　“姐姐”，

　　她赫然睜大眼睛，推開他的懷抱，踉蹌退了一步，瞇著眼睛盯住眼前的陌生男子。這是個年輕男孩，頭發略長，額上纏著繃帶，青紫色的左眼上眼皮聳拉著，大塊鮮紅傷痕布滿一邊臉頰。他關切的眼神在她的視線中，低垂下去。

　　艾風頹然跌在地上，男孩扶著她半蹲下來，她面如死灰，撇開他的手，關上門，倚著門閉上眼睛，黑鏡中的一幕幕錯亂的畫面奔涌而來。

　　前天，清林為了多陪她，請了兩天假。兩人在市區逛了一整天，清林給母親買了胸針，給父親買了領帶，給向誠買了一個印著23號的球衣和黑色護腕，然后兩人為小閔的代購清單跑斷了腿，終于基本完成任務，艾風給爸媽買了兩條圍巾，又另外買了一對耳墜作為小閔的禮物，最后，清林拎著大包小包，艾風打開門，一進門兩人都癱倒在地。

　　第二天原本沒有安排，但艾風吵著要去清林學校轉轉，說是想感受下美國校園文化。早飯后，兩人出門。公寓離學校大概1.5公里，路上兩人嘻嘻哈哈鬧著，路上有一個社區圖書館，艾風前幾日閑逛時，在里面看過半晌書，此時圖書館門口一側圍了幾個人，他們湊上前，里面有個紙箱子，墊著一層軟布，上面趴著一條小狗，瞇著眼睛。小狗應該不足月，渾身淺棕色軟毛，滾圓的小肚子一起一伏，酣睡中的它，尚不知道被拋棄的命運。她呆呆地望著，清林伸出手摸了下它的小腦袋，兩人邁不開腳。

　　艾風讀過的一本書《小貓杜威》，里面的小貓被遺棄在圖書館門口，被圖書館員收養，成了圖書館乃至整個小鎮的紅貓，衣食無憂。圖書館內，幾個館員推著移動書架，來去匆匆，對門外的小狗視若無睹，看來它沒有成為小狗杜威運氣了。她左觀右瞅，圍觀的人走一波來一波，偶爾有人駐足，甚而躊躇再三，最終離去了。

　　她搖了搖清林的胳膊，仰頭蹙眉看著他，他明白她的心思，無奈又寵溺地拍拍她的頭。兩人小心翼翼，抱著紙箱回到小公寓，又出門買了奶粉、奶瓶、狗廁所，小狗胃口倒是不錯，咬著奶瓶咕咚咕咚喝了不少，剛把它提到廁所上，就濕噠噠尿了，然后蹣跚著爬回紙盒，呼呼睡去。

　　清林戳了她一下，“你可倒好，明天你輕飄飄飛走了，留給我一個拖油瓶，我這怎么顧得來啊。”艾風自知理虧，咧咧嘴，“你辛苦幾天，過段日子，找找領養人。”

　　艾風見上午時間還早，洗洗手又拖著清林去學校了。

　　學校很大，一棟西式教學樓前，大塊草坪起起伏伏，蜿蜒小徑曲曲折折，陽光和煦，三三兩兩的人或坐或臥，或閑聊或讀書，好不愜意。兩人小徑散步，遇到清林的同學Chris和Amy，Chris是個大高個黑人，笑容燦爛，一口大白牙，Amy一頭金色卷發很是美麗，幾人聊了幾句各自散去。

　　草坪中心，有一小片水泥地，中間是個半米高的圓形臺子，上面有個幾個人在擺弄吉他、電子琴等樂器，想必是要辦一場小型演唱會了，艾風興致勃勃拉著清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