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和我早讓你瘦身你偏不瘦，看看你現在都胖成什么樣子了。”一十五六歲的男孩眼神嫌棄地看向哼哧哼哧不已的八字胡男人道。
這個男人正是前段時間士兵們選擇留宿的村東頭的那家男主人，男主人今年三十八歲，名叫孟奎，整個人吃得油光滿面，肥頭大耳。
“你這孩子怎么說話的，爹這叫豐滿，說明咱家生活好。”孟奎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道。
“豐滿的都快走不動了，您看看您站在這兒，還能看見自己的雙腳嗎？”
說話這人正是孟奎的大兒子，今年十六歲，名叫孟笑，今日是私塾的休沐日，孟笑正好腳癢癢，便叫來父親一起踢球，誰知父親現在胖到沒走幾步就開始臉紅耳赤、氣喘吁吁，這讓年輕氣盛、身強體壯的兒子著實嫌棄不已。
“爹爹，您現在胖得比咱家的豬還要肥呢！”一五六歲扎著羊角髻的小女孩仰著腦袋，表情認真地看向孟奎，聲音奶腔奶腔道。
此話一出，家里的其他幾個下人皆都捂著嘴巴偷笑，孟奎眼神兇煞地向他們一個個瞪過去，兇得滲人，恨不得眼刀能把他們一個個殺死；下人們接收到老爺眼中的威脅時，全都低下腦袋，繼續像什么事兒也沒發生似的忙著手里的活計。
“你們幾個給我飲馬去，還有你，豬圈里的草也沒了，快出去給我割去。”孟奎十分羞惱，被人當眾笑話了去，臉上的面子怎么也掛不住，自家女兒兇不得，那家里的下人總能吧，于是他便聲音嚴肅地命令道。
幾個下人連忙一窩蜂地散開了，不敢再嘲笑自家老爺。
“爹，你就是會欺負這些下人。”孟笑一腳顛著球，不以為然道。
“妞妞，姑娘家說話不能如此粗魯無禮，說出去會被人笑話的，聽到了嗎？”孟奎一本正經的看著妞妞道。
“咱家都是土娃娃，說話要那么好聽干嘛啊！”孟笑反駁。
“話不是你這么說的，爹供你上學圖啥，就是圖你能中舉人，中狀元，以后進朝廷謀事。”
“爹，我不跟您講了，出去走走！”孟笑有些不耐煩，如果繼續留在這里，他的耳朵定要被爹的長篇大論給荼毒掉，于是孟笑便腳下用力一踢，蹴鞠在廊下滾動幾下就在一柱子旁停下。
“又要去阿古娘那？你有那個時間，還不如待在家里多讀幾頁書呢！”
“哥哥，我也要去！”妞妞一邊揚聲道，一邊屁顛屁顛地追上去。
“妞妞，回來；女兒家家的，哪能跟個男孩子似的整天出去閑逛，像什么樣子？”孟奎嚴肅道。
“我不，我就要去。”妞妞并沒有被孟奎嚇到，聲音倔強道。
“妞妞，過來，娘親教你怎么紡織。”孟奎的老婆不知何時站在檐下，聲音柔和道，還一邊招呼著手，喚她回來。
“妞妞，我們走！”孟笑一把抱起妞妞，理也不理身后的兩人。
“慈母多敗兒！”孟奎氣急敗壞道。
“我看孩兒這樣挺好。”孟奎的老婆回聲嗆道。
“一個在村東頭，一個在村北頭，離得那么遠，怎么就是擋不住那小子出去呢？”孟奎看著空蕩蕩的門口，不解道。
“哥哥，為什么爹爹總是喜歡說的和做的不一樣啊？上一次家里來了官兵，爹爹說的話就好像他對阿古奶奶提供了很多幫助似的；你說，爹爹說謊話會不會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啊，阿古奶奶那么可憐，爹爹也不幫幫人家。”
“大人的事情我們小孩是想不明白的，不過爹爹的做法確實不妥。村里的人家估計早就看不慣我們了。”
“為什么呀？是因為爹爹總是欺負他們嗎？”
“嗯——”孟笑拖長尾音，又道：“爹爹總是喜歡出風頭，又是說一套做一套的，沒人會喜歡這樣的人的，雖然爹爹本性并不壞，但他做事總是欠缺考慮。”
妞妞咯咯笑道：“哥哥就像大人一樣，開始教訓老子了。”
兄妹倆一路上有說有笑的。
走到一處拐角時，一群八九歲的男孩子正在那里玩耍，他們見孟笑和妞妞兩人過來，便有人起哄道：“喲，地主家的孩子過來了，我們快給人家讓路，不然得罪了人家，我們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于是，幾個小男孩急忙往墻角靠去，眼睛里滿是哂笑。
“平時出門都是八抬大轎的，今天怎么就舍得徒步了？不怕累壞了金貴的腳趾？”
“就是就是，這旁邊還跟著千金小姐哩，要是再累壞了腳丫子，以后誰還敢娶嘍！”
“怎么沒人敢娶啊，地主家里有錢，不知道有多少人擠著腦袋要去哩，上百畝田地的糧產，瞧瞧看，多饞人啊。”
“說得對，都說越有錢越摳門，我看一點也不假，地主家那么有錢，還總是克扣長工的那一點點血汗錢，辛苦錢，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要不然怎么會富得流油呢，你看看地主胖的都快趕上豬了，肥頭大耳，走起來一搖一擺的。”
“哪像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的，一個個窮得叮當響。”
人群中響起了各種嘲笑挖苦的聲音，妞妞看向孟笑，目露擔憂：“哥哥。”
孟笑摸了摸妞妞的腦袋，以示安慰：“沒事。”
說完，牽著妹妹的手，抬頭挺胸地往前走，對這些小孩們話中的嘲諷和奚落充耳不聞，就在他們將要路過路口時，突然，一個小男孩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頭，用力砸向孟笑的后背，孟笑回頭，怒瞪著他們，一群小孩子卻有恃無恐似的，對他做起了鬼臉。
妞妞看向地上的石頭，又看向被石頭砸到的孟笑，頓時，護犢心雄起，奶兇奶兇道：“你們幾個要是再欺負我哥哥，小心我讓我爹去衙門告你們！到時候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切，就知道搬出老爹來。”一個年齡稍大點的男孩不屑道。
“我樂意，有本事你們也搬啊。”妞妞趾高氣昂道。
“妞妞，我們走！”孟笑一臉沉重，拉起妞妞就朝前面走，后面的一群孩子繼續說著各種嘲諷和奚落他們的話。
走出一段距離后，妞妞仰頭，不解道：“哥哥，明明是他們做錯事情了，你為什么還要讓著他們？”
臉部線條繃緊的孟笑此時變得柔和起來，他低頭，耐著性子，聲音溫和道：“他們有些地方做得確實不對，但我比他們幾個都年長幾歲，應該讓著他們一點，如果我也跟他們一般胡鬧，豈不也犯錯了！”
妞妞癟著嘴巴委屈道：“他們幾個說得話太過分了！”
“妞妞，這些人都是窮人家的孩子，說不定里面還有誰的爹爹在我們家當長工哩，如果我們真的找爹爹出面了，衙門給我們討回了公道，但是這種做法卻有可能會毀了他們一輩子，對我們來說，只是受一點委屈而已，對他們來說卻是天大的打擊，所以，這種話以后莫要再說。”
“那我要是受委屈了怎么辦？”
“跟哥哥講，哥哥替你出面。”
“那要是欺負我的人比你小呢？你是不是就不問了？”
孟笑微微一笑，深知妹妹這句話的含義：“他們要是欺負你了，不管比我大還是比我小，我都會替妹妹做主的。”
“剛剛真的是因為哥哥比他們大才不跟他們一般見識的嗎？”妞妞睜著大眼睛，看向孟笑問道。
“也不全是。因為我們是地主家的孩子，拿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當然要承受一些苦了。”
“那我們不要了吧，把這些都還給人家。”妞妞笑著說，稚嫩的臉上帶著孩童特有的純真和真誠。
“這個事情，我會想辦法解決的。”
“爹爹真的有那么壞嗎？”妞妞又問道。
孟笑看向遠方，表情凝重，沉默不語。
殺人放火的事情，孟奎倒不敢去做，但欺壓剝削農民的事情卻是信手拈來。不論前者還是后者，總是一些不善的行為吧。
孟奎家里有上百畝田地需要耕種，這就需要大量的勞動力來幫忙完成耕作，所以孟奎便雇傭了幾十個長工負責家里的各種農活，還有喂牛、喂馬、割草等各種工作，這些雇傭的長工們由于家里沒有土地或是只有極少量的土地和生產工具，為了生存，養家糊口才出來靠賣廉價的勞動力給人務工的。
他們出賣自己的勞動力，使用財東家的生產工具為其勞作；財東家種植什么農作物，農作物成熟時，長工們便會按照當初說好的約定取得多少農作物，而銅錢一般是快過年時才給結算。
有的財東家大方，便會多給長工們些農作物、銅錢，一日三餐也會有模有樣的；但若是碰到小家子氣、摳門等的財東，長工們的生活也就不好過了。
他們不僅會克扣長工們辛苦賺來的農作物、工錢，及一日三餐吃不飽，還會過度壓榨剝削他們的勞動力。
除了長工之外，孟奎還把部分土地高價租給佃農們使用，佃農們不僅要付出高價的地租才能租用他們的土地，同時還要給地主家服各種勞役，一系列的剝削壓榨使得這些佃農們苦不堪言。
“哥哥，你想什么呢？”妞妞拽了拽孟笑的衣袖，問道。
孟笑拉回思緒：“沒想什么，我們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