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色微微亮起,天仿若鋪上一層銀灰色輕紗。
歐馮潘站在一家巷尾的客棧窗前,直直站立著,左眼微瞇。黑色的圓眼罩斜掛在右眼外,似有萬股煞氣要從那罩里爆出來。他右手垂下,食指與中指間夾著兩片薄如蟬翼的方形刀片。
“歐主,時辰到了,他們該出發了。”歐馮潘的貼身手下秦岡拱手低眉道。
歐馮潘兩指迅速往后彈,那兩塊刀片便飛來印在秦岡黯淡無光的眼珠里,徑直疾速穿過來。
秦岡很快反應過來,電光火石之間靈活側過臉,但斜睇的眼睛還是清晰看到了自己右臉頰被刀片快速擦過,細小如塵的血絲漫灑在空氣里又消失掉,只余下細如絲線的血紅傷口。
只聽一聲清脆的響聲,那刀片直直穿破秦岡身后的陶罐,那陶罐通體炸裂。
歐馮潘歪著嘴唇轉過身懶得看秦岡道:“真是廢物。”
秦岡趕緊雙膝著地兩手伏在地上維諾道:“屬下不才!歐主息怒!是歐主刀法爐火純青,哪是下屬能夠輕易躲開的。”
歐馮潘頓在原地,抬起右手放到眼下,張開靜靜看了片刻,又用力而機械地將五指向里蜷彎,青管被擠壓成黑綠,竟如一條長蟲般鼓起。
歐馮潘將手緩緩收起,放到腹前,用力抬起左眼眼皮,直直走過秦岡身邊,冷冷道:“如果你一直都是這樣的水平,那我可要考慮換個人了,畢竟像你這樣資質的人,一抓就是一把。”
“屬下該死!歐主再給屬下一次機會!”秦岡從適才那個方向搓地換到歐馮潘的方向。
“看來這么多年,我都是養了一群廢物啊。”歐馮潘突然仰頭笑起來,那笑又戛然凝滯在余音里。他登然低頭看著整個頭埋到地上的秦岡,那卡在空氣里的笑聲又響在整個屋子里。
歐馮潘俯身抓住秦岡的手臂,秦岡不斷眨眼沿著搭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看上去,直到看到歐馮潘那只含著笑意的左眼和右邊那黑得瘆人的眼罩,立刻將眼睛躲開,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埋到地里。
“秦岡,不用緊張,我這個人就愛開玩笑,你怎么還當真了。”歐馮潘依舊笑著。
秦岡將頭埋得更低,維維點頭道:“歐主幽默!歐主幽默!”
“我的眼睛那么嚇人嗎?”
“沒……沒有……”
歐馮潘語氣驟然轉為鋒厲:“那你他媽的怎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秦岡聽聞,嚇得臉色慘白如雪,雙臉的肌肉害怕得發抖,將眼睛猶猶豫豫抬起來看向歐馮潘的左眼,擠出一個扭曲的笑臉投給直直瞪著他的歐馮潘。
“怎么?你也嫌棄我的右眼?”歐馮潘微微側過右臉對著秦岡。
秦岡抖著整個頭轉過去看他的右眼罩,嘴里吐出“屬下絕對沒有……那個意思。”
秦岡才將目光匯聚在那只眼罩上,歐馮潘將右手放到右頸,向秦岡暗示自己要解下眼罩。
又突然頓在那里,像兇狠的老虎看著因為受傷而無助向自己乞憐搖尾的獵物般看著臉色蒼白如紙的秦岡。
那樣的狀態沒持續多久,他就又霎然轉為居高臨下的笑,他仰頭笑著,笑聲在屋子里橫沖亂撞。
只見他松手又張開手掌,放到耳邊搖給秦岡看,又干著臉甩開那只搭在秦岡臂上的手,慢慢站起來,背著身子道:“我就跟你開了個玩笑,你那較真的樣子真是讓我尷尬。”
秦岡呆呆愣在原地,“屬下愚鈍……”
歐馮潘機械動動脖子,一面走出一面緩和道:“快些起來吧,該干正事了。”
秦岡嘴里雖弱弱喊著“遵命!”,可整個人還是匍匐在地上,直到偷眼看歐馮潘整個人都消失在門外才抖著身子晃起來。
這不是歐主第一次這樣了。
他怒了又笑,笑了又怒。哪句是笑,哪句是怒秦岡從來便沒摸對過。那就當他每句都是怒吧。
今日不知是自己這一躲惹怒了他,還是自己這一躲卻還刻意受傷被他看穿,又或者是因為其他的事才讓他又變得這般喜怒無常。
“伏兵都安排妥當了嗎?”歐馮潘一面戴上護臂,一面對畏畏縮縮跟在后面的秦岡道。
“都安排妥當了,只是……”秦岡緊皺眉頭懼怕地看了一眼沒做出反應的歐馮潘。
要是他再說錯話。
“他們必定會經過那里。”歐馮潘戴好護臂,又道:“這孔懿還真是命大,進了詔獄還能安然回來。真是有趣得很。”
“這孔懿如此不識大體,來日歐主定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歐馮潘頓步,秦岡輕輕蹭到他的右背。
“來日?”
秦岡聽聞意識到自己又說錯了話,忙道:“今日……”
歐馮潘扭了扭脖子,淡淡道:“秦岡啊,你真不適合在我身邊。”
秦岡今日算是嚇破了膽,縮著腦袋小聲道:“屬下無能屬下無能……”
歐馮潘甩甩手,“同那皇賊要人,那鐘吾焉面子倒是挺大,這鐘舜渠的女兒果然也是個狠角色。”
“不過是個嬌弱女輩,哪里能讓歐主如此抬舉。”
“我們交過手,她的劍法倒是有些眼熟,只是一直想不起來。這女流身手是不錯,但跟我斗,還是太嫩了。”歐馮潘說罷便又抬步向前走去。
“她哪能跟您斗啊,您彎彎手指頭都能把她命根給捏斷,哪還用得上動劍。”秦岡馬屁拍得越發起勁。
歐馮潘只是哼笑不語。
天無纖塵,故而亮得很快。
歐馮潘披著黑黑的披風站在巷尾,一襲風過,滾進披風里,將那披風翻卷起來。
“歐主,他們出發了。”身著市井便服的手下探著腦袋道。
歐馮潘左眼一挑,微微張嘴道:“噢?這么隨便?”
“歐主,他們定然不知我們已經埋伏好了。”秦岡巧笑道。
“是嗎?”歐馮潘伸出舌頭舔舔干燥的嘴唇,“他們有多少人?”
“小的再看看!”
“廢物!”歐馮潘勃然大怒,“看來我真是養了一群廢物!”
秦岡給一旁大驚失色的便服手下弄個眼色,那手下便貓手貓腳又去探看對方人數。
不一會又從那矮墻下來道:“報告歐主,他們共有二十二人。”
歐馮潘沒說話,左眼卻透著凜冽的殺氣。
秦岡打了個寒噤,弱弱向那便服手下道:“都是些什么人?”
那手下眼神躲閃,畏畏吐吐道:“有一些看起來是官大的,還有一些……”他越說越覺得不對勁,斷開縮縮看了一眼歐馮潘。
只見歐馮潘左眸睜圓,緩緩走近他,直接往他腹上踹了一腳,一面氣喊:“你他媽的都是什么貨色!”
那手下被重重踹一腳后便撞到墻上,身子往前傾一次便吐出一口黏黏的血來,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歐馮潘冷眼看著一旁面色蒼白的秦岡,咬牙道:“這就是你們在溫州臨時給我找的手下?”
秦岡雙手在打顫,道:“屬下不知道……”
歐馮潘將食指指著秦岡,惡狠狠道:“你是想反了是嗎?啊?!”
秦岡整個人僵立在原地,又突然全身打顫,吞吐道:“屬下……屬下……屬下哪敢……”
“這樣的人是不是大街上隨便撿來的?”
“屬下冤枉……”
“冤枉?你說說你給我找這樣的貨色有什么用?讓我白白養一群廢物是嗎?!啊?!”
歐馮潘今日頻繁燃來的怒火實在把秦岡嚇得魂飛魄散。
這人是確實是他在溫州府賭坊隨便丟點錢弄來的,哪知這歐馮潘用人這么挑剔。今日若是歐馮潘再追究下去,自己怕是要被剁了。
歐馮潘干瞪秦岡幾眼便自己攀上矮墻查看。他只見陳將軍和孔懿確實帶著一批士兵運送那批火器,只是昨日因此負傷的呂芙蓉說的鐘吾焉和朱樾容并未出現。
“我倒看看你們要耍什么花招。”歐馮潘跳下矮墻,拍拍手上沾的塵土。
“秦岡,昨夜守著這官衙的都是這些貨色嗎?”歐馮潘嫌惡看著墻邊喘著粗氣的便衣小廝。
“歐主放心,像他這樣愚笨無知的人定然不會再有了,昨夜守著這官衙的都是些訓練有素的弟兄。”秦岡話雖如此,可心里還是捏了一把汗。這守衙門的人里有大半都是臨時找的。他可沒想過這次的任務這么重要,而從京城派來的訓練過的弟兄并不多。
“你帶著一些弟兄留在這里給我死死守著,要是有運送東西出來的,一律給我盯緊了,立即派人給我報信。”
“屬下遵命!”秦岡拱手哈腰。
歐馮潘將自己手下的精兵帶走,暗地里跟著陳將軍和孔懿。
他們兩人確實也是表現得很警惕,但歐馮潘還是隱隱覺得哪里不對。
他暗自思忖,會不會這次真的輕敵了。
約摸半個時辰,歐馮潘已隨陳將軍和孔懿到了埋伏的地方,可是歐馮潘的手下卻遲遲沒行動。歐馮潘心里頓時覺得自己可能被算計了。
正要上前弄清楚,這是草叢里突然氣吁吁貓來一個便服手下,道:“歐主,大鵬一日同風起。”
“說。”
“鐘吾焉和朱樾容正帶著另一批士兵運送不明物前來。”
“你確定?”
“確定。”
歐馮潘眼睛微微一瞇,“秦岡人呢?”
“報歐主,除了朱樾容和鐘吾焉那一批外,溫州衙門還有另外兩批正在運送不明物品沿相同的路前來。秦哥在盯著。”
“混蛋!”歐馮潘氣得炸裂,但又不能大聲喊出來,只能憋得滿臉漲紅。“你他媽的敢耍我!真以為我歐馮潘是傻子嗎?”
“歐主?現在要怎么辦?”
歐馮潘轉身仔細看自己安排好的埋伏點,可還是沒有任何行動。他又看了看陳將軍和孔懿運送的火器箱。
歐馮潘的眼神從暴怒轉為片刻的慌亂,又變為不可置信,然后,轉為狂怒……

琉貳貳
換了個視角敘事,是一個新的也是一個好的嘗試。 這是第一次大篇幅地寫歐馮潘(這個名字有點拗口),已經用了洪荒之力去刻畫這個反派了。希望沒有寫得臉譜化和扁平化。 自我感覺這本書在撲的路上,但是不能撲得太虧,至少要多做一些嘗試,從中多積累一些經驗吧。 未來會更好!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