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在銅香爐上高傲的吞吐煙霧,打從入宮第一天起,這屋里的香就沒有停過?;屎笊磉叺挠刑m說云淰殿潮濕,需要每日用熏香,否則便會有霉味。沒有哪一個女子希望自己一身霉味,所以呂瑤聽話的始終堅持用熏香。
清歡就是每日負(fù)責(zé)焚香的女史,敦夫人說原先溫淑夫人在時,就愛用她調(diào)的香?!扒鍤g這丫頭的腦子可不知道怎么長的,確實調(diào)得一手好香,前些年妹妹還沒有入宮,本宮有幸把她調(diào)去身邊,也算是好好的聞了幾爐香。”
所以,當(dāng)沈棠舟在自己的云淰殿里小產(chǎn)之后,呂瑤第一懷疑的便是這香爐里的香。
“清歡,今兒焚得什么香啊?”
呂瑤只穿著寢衣,坐在銅鏡前慵懶地問清歡。這樣的對話,往常也出現(xiàn)過,也算不得突兀。清歡回首瞥了一眼香爐,答道:“回良人話,是玉柏魄,成煙透明,伴有淡淡地柏樹香氣,可以提神醒腦?!?p> “嗯,本嬪今日確實腦袋里糊涂,你下去吧!”
已經(jīng)十天了,呂瑤不需要梳洗,因為不會有人來看她。這云淰殿成了不折不扣的冷宮,皇上只說讓她禁足殿內(nèi),等待如長使小產(chǎn)之事查明再做安排。可是,什么時候才能查明呢?她已經(jīng)看倦了銅鏡中的自己,也看倦了云淰殿的一草一木。
入宮三四年了,自己一直未有身孕,之前住在這里的朱之儀也沒有身孕。這難道僅僅是巧合嗎?所有的一切讓她更加懷疑那爐香。而然,也有許多不能解釋的地方。清歡每天都會根據(jù)情況換香,說實話她從來沒有聞到過相似的味道。比如,麝香!
再者,敦夫人原先也讓清歡到自己宮里去伺候過,她總不至于不顧二公主的安危,就讓人隨意焚香吧。要知道,二公主可是她的心尖子,為了這個女兒她甚至可以和皇后翻臉。
“清歡,明天開始不要焚香了,反正也沒人來,有股霉味也無妨。”
呂瑤的話令清歡心中一顫,旋即抬眼看了呂瑤一眼,可是主子的吩咐她不得不照辦。左不過是要掩飾一些氣味,換別的法子也可以。清歡試著將問道:“主子可是覺得焚香有香灰,看著不明朗?”
“倒也不是,就是覺得打入宮起這香就沒有斷過,很想聞聞陽光的味道。”
看呂瑤的神情,應(yīng)該是沒有發(fā)現(xiàn)云淰殿的貓膩的。暫時斷了幾天也沒有大礙,可若長期如此,只怕要壞事。清歡低首沉思,說道:“也不知道如長使的事查得如何了?要不,清歡想法子出去打聽打聽?”
眼下似乎除了清歡還能出去走動走動,也沒有別的法子了。呂瑤沒有想到,自己還沒有開口,她就主動應(yīng)下了這活。哪還有不樂意的,在自己的首飾盒里挑了一支珍珠簪子塞到清歡手中,無比感激地看著她,道了句謝。困在這云淰殿里,除了這些她也給不了清歡什么。
清歡是個有腦子的人,也有幾分沖闖勁兒,至少在絕境之中,她曾經(jīng)主動的求生過。所以,她愛命,也知道怎么保命。簪子還沒有摸到,便推辭道:“娘娘這么做,便是看不起清歡,覺得清歡是那種貪圖小利的小人。若是,還要清歡幫您做點事,便收回簪子?!?p> 呂瑤一怔,將簪子放回首飾盒內(nèi),慚愧道:“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清歡淡淡一笑,趁勢提議:“娘娘不喜歡焚香,明天開始就不焚了,霉味您也不要擔(dān)心,清歡給您做香囊便是了?!?p> 已經(jīng)獲得了呂瑤全部信任的清歡,說什么都是好的,呂瑤點點頭卻沒有懷疑為什么她始終盯著氣味之事不放。
下午變了天,大雨傾盆而至,澆得人沒有躲藏處。
九章書院散學(xué)了,今天是晏南珽第一天到書院的日子。劉婼挑了一個激靈的小太監(jiān)德興跟著他,生怕他初到書院受人欺負(fù),還偷偷囑咐德興,保護(hù)好晏南珽。
興許是劉婼想得太多了,書院里的孩子也有一段觀望的時間,并不會入學(xué)第一天就為難晏南珽。而晏南珽也沒有她想的那么軟弱,雖然對自己的身份認(rèn)識并不深入,但這孩子也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的特殊,為人處世總是謙和謹(jǐn)慎。
第一天,他交到了自己人生中除了妁伊外的第一個朋友。
“你的硯臺不能這樣擺,一會兒風(fēng)先生看到了會生氣的?!?p> “?。俊?p> 原來在這里擺硯臺都是有規(guī)矩的,可是應(yīng)該怎么擺放呢?正在晏南珽為難的撓頭時,剛才說話的男孩子將他的硯臺與筆架換了個位置,和其他學(xué)子保持一致。
“可是,”雖然不想破壞了別人的好意,晏南珽還是倔強(qiáng)的把它們換了過來,“我是用左手寫字的。”
他有些羞澀的低下了頭,覺得這是一個缺陷,即使自己多次想要去改變,但是都無法順暢的用右手寫字。阿婼告訴他:“那就算了吧,只要你寫著習(xí)慣,左手右手都一樣的?!?p>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那孩子突然瞪大了眼睛,射出好奇的目光,將自己最好用的一支筆奉上,又挪過來一張宣紙:“我能看看你是怎么寫的嗎?”
眼前的男孩似乎沒有嘲笑自己的意思,晏南珽大方的接過筆,填飽了墨水,在宣紙上落下了一個“謝”字。男孩子的好奇心得到了極大程度的滿足,他高興極了,開口夸贊晏南珽:“你真厲害,我從來不知道還有人可以用左手寫字!”
“誰厲害?。垮\休皇子!”
風(fēng)月白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錦休知道自己有些失態(tài)了,忙掩住嘴轉(zhuǎn)過頭去。這位應(yīng)該就是錦休剛剛說的風(fēng)先生了,晏南珽轉(zhuǎn)過頭看著眼前風(fēng)度翩翩地男子,就在風(fēng)月白對他微笑的一刻,他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先生,我是用左手寫字的,所以硯臺不能按照您的要求來擺放了,抱歉??!”
不知道為什么,風(fēng)月白莫名的喜歡眼前這個笑容干凈的孩子,在他表示歉意之后,風(fēng)月白并沒有堅持自己一貫的原則,而是說:“無妨,每個人書寫習(xí)慣不同,你怎么方便怎么擺吧。”
風(fēng)月白向前走去,姬錦休低聲對晏南珽說道:“你的面子真大,他從來不對我們笑,更不允許任何不符合他要求的事情出現(xiàn)?!?p> 果然,很快那個嚴(yán)格的風(fēng)月白就出現(xiàn)了,書房前面聽得一聲大喝:“錦休,你又多話了!”
嚇得姬錦休渾身一顫,自覺地站到了風(fēng)先生身邊,只見戒尺打了他的掌心三下,稚嫩的手掌很快就腫得高高的。
看姬錦休那模樣,只怕是常常挨打的,他一聲不哼,將手掌再衣裳上擦了擦,又折回來跪坐著。整個學(xué)堂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嘲笑,晏南珽卻不笑,因為姬錦休是因為自己才被罰的。于是,他也向姬錦休那般走到風(fēng)先生身邊,把手心伸了出去。
風(fēng)月白先是一愣,后來他明白了,晏南珽這是在告訴自己,姬錦休是在跟他說話,不能一人受罰。于是,上學(xué)的第一天,晏南珽就腫著手回去了。可是,拿著腫起的手心,與姬錦休對視一眼,他們都笑了。
“我叫姬錦休,是嫻夫人的兒子。其實,我不怕風(fēng)先生罰我,也不怕他們笑話我,大家都差不多大嘛,也不丟人!下次,你不用跟我一起受罰的?!?p> 陪讀的小太監(jiān)背著他們并排走著,雨下得很大,他們就負(fù)責(zé)打著傘。雷聲一聲緊過一聲,兩個孩子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嫻夫人早早地等在宮道上,看到長福背著錦休回來,才露出一個安心的笑。
“那個就是我娘親!”
遠(yuǎn)遠(yuǎn)看到嫻夫人,錦休就興奮地指著大叫,晏南珽看到嫻夫人臉上的那種期待與笑意,是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有的時候,阿婼也會這么對妁伊笑。卻從來沒有人這么對自己笑過,他沒有見過自己的娘親,心里突然生出落寞,羨慕的看著在長福背上亂蹦的姬錦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