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云滿天，不見曦月。黑沉沉的烏云下，是被火光映的發(fā)紅的的海水。
海水拍打著瘡痍遍布的海島，島上一朵朵焰火接連爆開，整片島嶼瞬間化為火海。
白一笑一臉絕望，麻木地望著周圍的斷壁殘垣。火光升騰間，一股股熱浪不斷襲來。這一刻，死亡的過程竟然是如此清晰。
在朝廷圣武司向江湖各派安插巡武使時，他就意識到了這個可能的結果。但那又能怎么樣呢？以崇明島的實力，反抗只會使這一天來得更早。
無所謂了。反正崇明島已毀，自己也即將死去，想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一聲驚天巨響，一道強光驟然閃過，白一笑眼前的景象逐漸變得模糊，身上的疼痛感也逐漸消失。
接著，寂滅降臨，萬物無聲。
蒙昧之中，有人沉沉低語，有人失聲痛哭；有人沉默遠去，有人義憤填膺。
仿佛有一只大手，拂過白一笑的靈魂，鋪開那張記憶的畫卷，一幕幕世事再度浮演。
恍惚之間，白一笑仿佛看到了少年時的自己，風華正茂，意氣風發(fā)；青年時的自己，慷慨陳言，不受朝廷封賞；中年時的自己，隱忍不發(fā)，明哲保身……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改變的呢？是為了左月六大派的名號與嶺南劍宗賭斗，是道門主持青華山盟時自己畏懼朝廷權勢不敢前往，還是毓璜頂大戰(zhàn)時自己的畏縮不前……
如果自己沒有隱忍，如果自己還是少年意氣，事情會不會有什么不同？
然而他沒有機會再思考了，他的意識正在渙散，腦海之中一片空白。
滄海桑田，輪回流轉。
仿佛一刻剛過，又仿佛已是千年。
天，已經亮了。
只是這天不再黑云覆壓，不再灰暗沉悶。
……
白一笑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潔白的紗帳。透過紗帳，屋頂的隼牟大梁隱約可見。
這……是哪里？
他慢慢撐著床沿，直起身來，掀開被子走下床去。
腳下是光潔平整的青石板，不遠處是一張古樸的木桌，桌旁是一絳紫色的書柜，細碎的日光從鏤空的窗戶灑落進來，溫暖明亮。
這場景，自己好像在哪里見過，腦海中卻又感覺像隔著一層薄霧，模糊看不清。
白一笑走到門邊，輕輕拉開房門。
門外是一片園子，鳥鳴陣陣，花香清淡。淡淡的花香，伴著初春獨有的濕潤泥土氣息，令人無比舒適，心曠神怡。
春風居。
白一笑的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個名字。
“這里是，春風居？”
他努力搜尋記憶中關于春風居的信息，最后卻無奈地發(fā)現(xiàn)，除了“春風居”三個字，自己對春風居毫無印象。
“少主！你醒了？！”就在這時，一個驚訝的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白一笑轉身看去，只見一個十三四歲模樣的藍衣女孩迅速跑來，面露驚喜之色，眼中充滿不可思議。
少主？什么少主？
白一笑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白色長袍，披散開來的頭發(fā)稍有些亂，身材欣長，雙手潔白溫潤。
這是我？我是……少主？
見白一笑面露疑惑之色，藍衣女孩急道：“少主，你感覺怎么樣？少主身上的傷剛剛痊愈，不能勞神，還是先回床上休息吧！”
聽到這里，白一笑確實感覺胸口有些不適，每當呼吸時便會隱隱作痛。腦海之中，隱隱浮現(xiàn)出一個黃衣人的身影，一劍刺來，面容模糊不清。
藍衣女孩見白一笑依舊沉默不語，心中的擔心又重了一層，連忙將白一笑拉進屋里，按到床上，蓋好被子，道：“少主你等一會兒，我去找島主來！你先歇著。”說完，大步跑出門去。
白一笑此時還沉浸在自己的記憶中，恍惚之中被安置到了床上，心中卻仍在思索腦海中那片模糊景象。
是那個黃衣人讓自己受的傷嗎？為什么自己的記憶會模糊不清？這都是因為受傷所致嗎？
自己好像是這里的少主，名字，叫做……白一笑?這里是，春風居？一個黃衣人刺了我一劍……
白一笑搖了搖腦袋，努力使自己不再去想那些為數不多的記憶。剛剛那個女孩不是去找島主了嗎？也許等那個島主來，自己就什么都就明白了。
片刻之后，只見藍衣女孩快步跑進屋來，面色漲紅道：“少主，島主一會兒就來。你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就成。”
看她神色間透出憤怒，滿臉漲紅，白一笑不禁問道：“是出了什么事嗎？”
藍衣女孩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隨即道：“沒什么大事，就是島上來了幾個不速之客，島主把他們打發(fā)走就來看你了。”
不速之客？
白一笑注意到了女孩剛剛猶豫的神情，想了想，道：
“有那個傷我的人嗎？”
“呃……有。”藍衣女孩咬了咬牙，如實答道。
“我想去看看。”
“不行！”藍衣女孩連忙道，“少主現(xiàn)在還需要休息，不能——”
白一笑擺了擺手，打斷了藍衣女孩的話，從床上下來，神色平靜道：“我的身體已無大礙，只是忘記了很多事，也許見到他能記起一些。”
藍衣女孩面色一變，急道：“少主失憶了？我是你的侍女小玉呀！你還記得嗎？”
白一笑搖了搖頭，無奈道：“記不得了。”
“那……你是誰？”小玉試探道。
“白一笑？”
“對！”小玉點頭，接著問道，“這里是哪兒？”
“春風居？”
“沒錯！”小玉連連點頭，“少主，你記起來了！”
“呃，除了這些，其他的，我都忘了。”白一笑撓了撓頭，苦笑道。
小玉愣了愣，旋即咬牙切齒：
“楊玄感那個混蛋！”
……
主仆二人邊走邊說，白一笑這才了解到這里的基本情況。
自己如今所在的地方，叫做崇明島，位于長江之口，是天下聞名的大門派。島主白展也是左月境內排的上號的高手，一手崇明劍威震江浙。
但就在三個月前，左月文皇帝龍馭賓天，新帝繼位，改元大業(yè)之后的第一道詔令，就是建立圣武司，招攬?zhí)煜缕嫒水愂浚赓p左月名門大派，崇明島自然也在封賞之列。
就在一個月前，圣武司來人已經到達了崇明島。
詔書說是封賞崇明島，授予崇明島左月六大派的稱號，封島主白展為左月朝廷的三品崇明守。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實際上是朝廷想要收崇明島為己用。
左月六大派？江湖門派間的比試較量，誰會遵從朝廷的排名？而崇明守這個官職更是好笑，崇明島百余年來都是白家基業(yè)，門派歷史比左月開國還要久遠，難道還需要朝廷敕封？白島主也不缺這點三品官員的俸祿。
在詔書最后，圣武司希望崇明島主手書一封，表示崇明島地處左月境內，為左月門派，舉派上下，永不叛逆。
“這不是給朝廷把柄么？”聽到這里，白一笑忍不住皺眉道。
舉派上下，永不叛逆？
舉派上下的范圍有多大？什么叫叛逆？
這些具體內容到頭來還不都是朝廷自己來定。
以后崇明島若有什么地方不合朝廷心意，朝廷詔令一出，你若不從，便是叛逆。這把柄也太大了點！
“對呀對呀。”小玉點頭道，“島主也是不情愿的。但畢竟朝廷勢大，圣武司也招攬了不少江湖好手，許多小門派望風依附，所以島主說希望考慮一段時間。”
“然后呢？”
“然后少主就被楊玄感刺傷了。”小玉氣憤道，“圣武司領頭的那人跟島主賠禮道歉后，就先帶著他們的人出了島，說改日再來。這才過去幾天呀，就又腆著臉跑來了！”
“我是怎么被楊玄感刺傷的？”白一笑好奇道。
“少主和他比武，連贏他三招，都是點到為止！”小玉小臉漲得通紅，“他卻不領情，趁少主不備，刺了一劍。還好是刺在右胸，否則……”
說著，小玉的眼眶微微有些發(fā)紅。
“那我為什么要和他比武？”
“因為他出言不遜，說崇明島不如他們燕山劍派！”
“燕山劍派？他不是圣武司的人么？”
“他是燕山劍派大長老的弟子，據說是跟著圣武司的人出來游歷。”小玉不屑道，“燕山劍派可是第一個接受朝廷詔令的江湖門派，現(xiàn)在面子大的很！”
“……”
說話間，二人已經來到議事堂外。
崇明島的的議事堂高大寬敞，門頭上掛著一塊大匾，上面“議事堂”三個字龍蛇飛舞。數十名崇明島弟子和圣武司好手分列在大門兩側，各自攥著兵刃，緊緊盯著對方，目光對峙，火藥味兒十足。
“少主，您怎么來了？”崇明島一側，一名領頭模樣的青年弟子見狀連忙走上前來。
其他崇明島弟子聞聲也停下了對峙，圍了上來。
“您受了傷，怎么還出來呀。”
“對呀，小玉師姐，你怎么不把少主留在房里休息，讓他出來多危險！”
“少主先回去休息吧，我們替你揍一頓那狗日的楊玄感，給少主出氣！”
一時之間，眾人嘰嘰喳喳，噓寒問暖。
“我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我要去見我爹！”白一笑抬高聲音，壓下眾人的聲音，卻見眾人看他的表情都有些詫異。他連忙向小玉拋出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大家別吵了，讓開讓開，讓少主進去！”小玉眼神中有些懊惱，卻沒有回話，撥開眾人，將白一笑帶進議事堂。
“陳師兄，這……”看著二人步入堂中，一名崇明島弟子面露詫異之色，看向自己這邊領頭的崇明島弟子。
“難道是受傷的后遺癥？”另一名崇明島弟子喃喃道。
“別胡說。”那陳師兄沉聲道，壓下眾人的議論，“沒看見小玉師姐都不著急么……平日里她可是最關心少主的了。小玉師姐都沒說，你們不要瞎猜。”
“嘿，怕是你們少主上回被打得傷了腦子，連自己爹娘都分不清了吧！”
“就是就是，連自家島主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恐怕是真廢了！”
“……”
不遠處，圣武司諸人處傳來陣陣笑聲。
“你們還敢胡說，真以為我不敢動手？”陳師兄面色鐵青，怒聲喝道，腰間佩劍已經微微出鞘。
“出手又怎的，老子闖蕩江湖數十年，還怕你個毛頭小輩！”圣武司諸人中一個獨眼老頭哈哈笑道，走上前來，拽出腰刀，伸出左手中指挑釁。
“就是就是！”
獨眼老頭身后，圣武司諸人中又有幾人躍躍欲試。
陳師兄雙目冒火，身后的崇明島眾弟子已是寶劍出鞘。
“都給我閉嘴！”正在這時，圣武司諸人中一道暴喝傳出，緊接著是一道肉眼可見的刀氣縱橫，將獨眼老頭挑釁的中指削落在地。
一名身穿左月圣武司百戶麒麟服的中年大漢走上前來，瞥了眼旁邊攥著手指哀嚎的獨眼老頭，一腳將他踢到了圣武司諸人之中，“奶奶的，凈給老子丟人！”
“都給老子聽好了，老子就再說一遍！進了圣武司，就是朝廷的人了。江湖上那些個臭毛病，都給老子收好了。誰不服，來找我！”
圣武司諸人鴉雀無聲，只有獨眼老頭痛苦的哼聲。
圣武司百戶這才滿意地轉過身來，沖陳師兄一抱拳，“讓兄弟見笑了，手底下這些人口無遮攔，還請包涵。”
“百戶大人執(zhí)法嚴明，陳某佩服。”陳師兄握著劍柄的手放松下來，淡淡道。
雙方之間的氣氛，頓時和緩許多。
……
崇明島議事堂大門和大廳之間有一條過道，白一笑看過道無人，忍不住問道：“剛剛——”
“島主是少主母親。”小玉面色如常，也不回頭，輕聲答道。
“母親？”
白一笑頓時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便聽到前方大廳中傳來一個沉穩(wěn)有力的聲音。
“我說門外為何會突然人聲嘈雜，原來是令公子來了。玄感啊，快來給向人家當面賠禮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