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直凝視著那虛浮劍影,仿佛忘記了身邊還有易流云這個人的存在。
在這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里,女子的思緒卻飄過了三萬年的光陰。
從她至劍域界天誅山橫空出世,再降臨五州之地,一路踏著尸山血海。
最后遇到了改變她一生的那個懵懂少年,給予他世所無匹的力量,讓他成功傲視天下。
相比之下,那人的一切都比眼前這個易流云要好上數倍。無論是修行天資,身家背景,甚至就是樣貌也遠遠不是易流云能夠比擬的。
如果還有一點比不上易流云,也許就是那人不會像易流云這樣兩次拒絕自己。
對于那人,女子雖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但她也不會自欺欺人到覺得那人就一無是處。
不但不一無是處,而且還有許多得天獨厚的條件。
女子終于回神,冷聲開口:
“你是否愿意讓我寄身與你氣府之中?”
易流云微微思考一會兒,問女子。
“對我有何利弊?”
女子回道:
“我乃劍尊,與你氣府內的化形劍氣本是同源,一旦我進入你的氣府,你的化形劍氣便會與我自行融合。”
言外之意,只要易流云接納她,那么他好不容易練就的劍道第一境將重新歸于零。
易流云低下頭,頓時陷入猶豫。劍氣化形一直是自己最佳的底牌,之前幾次遇險都多虧了化形劍氣,這時要他將這保命之物獻出,肯定會讓他遲疑。
況且眼前的女子與自己無親無故,而且對六州修士怨恨頗深,易流云難以信任她。
女子仿佛看透了易流云心中的想法,又出聲道:
“當然,我寄居你氣府之中后,自會保你性命無憂。”
女子說到這里臉色突然泛起殺意。
“但你若想以任何方式要挾或者欲驅使于我,那我便讓你瞬間尸骨無存!”
易流云絲毫不理會女子的殺意,如果不是女子提醒,他根本不會往這個方向去想。他溫和的笑道:
“我可以答應你,但我也有一個條件,在你護我周全的同時還不能隨意掠奪任何一個修士的性命。”
易流云經過斟酌后,覺得以女子的能力若僅僅只是保自己性命無虞的話,簡直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
而自己付出的代價,不過是化形劍氣而已,沒了再煉一道就是。
他明白化形劍氣對于劍修的重要性,但還遠遠比不上有這么大個“保鏢”來得更加安穩可靠。
他當然怕死,因為自己有很多放不下的人和事,他怕某一天自己一不小心突然殞命,有人會為自己傷心難過。
尤其是這個人還是自己在乎的人時,這絕對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因此易流云不但怕死,而且很怕死。
但也因為這女子強橫的實力,一旦到了六州開始肆意掠奪人命,無疑又是一場災難。
這女子有這個實力,而且自己還無法阻止。
所以易流云才加了這么一個小小的條件。
據易流云分析,這位女子如此強大,又是如此憎恨六州,卻依舊呆在這個空間,遲遲不見動靜,說明她受到了某種限制,無法離開這里。
女子聽完易流云的話后臉色突然大怒,血紅的衣襟在狂暴的殺意中鼓蕩,與此同時她的雙眼泛起令人膽寒的妖異紫芒,身后的巨大劍影散發出滔天劍意,蠢蠢欲動。
她已經將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沒想到易流云依舊不識好歹。
這一次,她是真的怒了。
易流云平靜地看著如同殺神的紅衣女子,沒有一點要抵抗的意思。
不是他不想抵抗,而是他根本動不了。
就在剛才那女子一雙眼眸變成紫色的時候,易流云只覺渾身上下連血液都似乎被凍結,只能坐以待斃,他甚至都沒有去想逃或者找個機會出奇制勝。
因為對于這樣一個人,他平時所用的一切對陣技巧都是徒勞無益。
他與她,實力相差太多太多。
幸好不久后女子眼中妖光散去,殺意收斂,劍影沉寂,一切重歸于平靜。
易流云只覺壓在自己身上的大山頓時卸下,渾身已被汗水浸透,他雙腿無力,險些倒下。
女子神色略有一絲黯然,她背對著易流云,長袖一揮,易流云在這方空間隱去。
如今那巨大劍影看似鋒芒無匹,實則已是只具其形,不具其勢。
也許再等幾百年,天誅就會徹底消散了。
當然女子并不怕這個,只是對于這個六州,她有太多太多的不甘。
易流云從修行中醒來時,身上的汗水猶未干,他深吸一口氣,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剛才那女子的劍意實在太過強悍,他知道在那一刻,女子是真的動了殺意。
他同時也很疑惑,女子殺人如麻,為何剛才如此憤怒之下竟然也沒殺自己?
只是最后他也沒能想到合理的答案。
他回過神,以他目前的狀態,修行是肯定不能的了。
思前想后,他覺得不如趁這個機會去外事堂看看老爺子。
現在他心中已經能肯定老爺子的身份應該很不尋常了,之前還只是猜測,到現在他已經可以肯定。
今天易流云來到草屋后,破天荒沒有再像以前那樣幫老瞎子洗衣做飯。
老瞎子坐在草屋門前,思緒仿佛飄得很遠。
易流云沒有打招呼,慢走到老爺子旁邊,坐在臺階之上。
一直等到老爺子回神后,易流云才出聲。
“老爺子,你和我相遇應該不是偶然吧?”
易流云思緒回到八年前的連云鎮。
那是一個炎熱的天氣,街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一個孩童蹲在街角,顯得格外孤單。即便天氣如此令人感覺燥熱,他身體依舊緊緊蜷縮在一起,雙手環抱著小腿,耷拉著小腦袋,偶爾也會抬頭茫然地看一眼面前來往的人流。
那一刻的孤單,讓這小孩感覺自己不是被父母遺棄,而是被這個世界所遺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們的,熱鬧和歡笑與自己沒有一點關系。
他眼神恍惚,無意間發現一個老瞎子在人群中摸索,似乎是累了想要找個休息的地方。
那會兒老瞎子弓著背,步履維艱,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挪動。
他也與來往的人流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孩童抬起頭,抹了抹朦朧的雙眼,打量著老瞎子,雖然他看起來走路都顫顫巍巍,給人感覺下一步可能就會摔倒在地上。
但孩童仿佛呆滯,就那么直直的看著老瞎子慢慢朝自己這邊靠近,也沒打算去扶他。
當他發現四周的人都對這個老瞎子視若無物時,孩童黑黑且水潤的大眼珠子終有有了些光彩,仿佛在想:原來這世上并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如此孤單。
這時候老瞎子已經走到孩子面前。
就在孩童緊繃的神經放松之時。
突然間老瞎子腳下一滑,看起來孱弱不堪的身子頓時朝一邊倒過去。
孩童心中一緊,立刻站起身,伸出雙手想要去扶住老人。
可是他的弱小身板兒如何能承受老瞎子的體重,最終的結果是被老瞎子連帶著一起摔倒在地上。
孩子動作機靈,麻溜的爬起來,雙手抱住老人的手臂,想要將他拽起來。
不曾想老瞎子突然大袖一揮,罵罵咧咧道:
“起開,你這毛竹桿子的細胳膊細腿,弄折了你爹娘還不得賴在我這把老骨頭身上。”
老瞎子的動作看似很不耐煩,但若仔細觀察,便不難看出那大袖恰好與小家伙擦身而過,并未掃在他身上。
那孩童沒想到老瞎子會擔心這個,只一個勁兒傻笑,卻不放手。
“老爺子不用擔心,我爹娘已經不要我了。”
孩子說這句話時雖然是笑臉,可眼中卻噙著淚水,而且很快就會滾出來的樣子。很難區分他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
老瞎子神色一滯,心中升起一絲久違的情感,但很快又換上一副豪不領情的尖酸相,嘲諷那孩子。
“肯定是個沒屁股的,坐不住,沒事盡做些上房揭瓦的主兒,否則你爹娘怎么會不要你!”
孩子這可就不高興了,立刻反駁:
“才不是!我爹娘很愛我的!”
孩子說完臉色一暗,語氣變得很是低沉。
“只是家里沒吃的了,他們怕我餓死才將我丟在這連云鎮,盼著有大戶人家能收養我呢。”
他口齒清晰,有條不紊。說話時小臉時而氣鼓鼓,時而黯然,似乎老瞎子很不喜老瞎子這般說辭。
老瞎子側著臉,明顯不信孩童這一番說辭,譏笑道:
“你一個小屁孩如何知道的?莫不成你爹娘告訴了你然后再將你丟棄?”
那孩子縮了縮肩膀,聲音細若蚊蠅。
“爹娘在丟棄我的前一天晚上,我悄悄聽到的。”
老瞎子覺得更可笑:
“你是說明明知道要被爹娘丟棄,還傻傻跟著他們來這里讓他們丟下?”
孩子抿著嘴唇,泫然欲泣,好像心中又想爹娘了,他帶著哭腔說道:
“因為我覺得他們說的有道理啊,所以我才跟著來的。”
老瞎子聞言一愣,不禁有些好奇,到底是怎樣的一番話可以讓一個四歲的孩子自愿被親生爹娘遺棄。
“咱們村去年發生了天災,莊稼都枯死了,餓死了好多人。我們家也是一樣吃不飽飯,有時候一天都沒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