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夢1
“十五年前,我跟隨商隊經(jīng)過一片陌生地界,只身一人走進(jìn)了茂密的叢林,看見一棵蒼綠的大樹,頃刻間,成群的,鋪天蓋地的蝴蝶從葉叢中飛起,將天空染成五彩斑斕的顏色。蝴蝶扇動的翅膀帶起風(fēng),把心吹得顫栗不止,我屏住呼吸,生怕驚了這幻彩流光的異景……”
余雙兒趴在院子里的石頭茶幾上,微笑聽著爹爹又講起年輕時的奇遇,月色藏進(jìn)她溫柔的眸子里,隱隱閃爍著銀色的光芒。
她抬起纖長細(xì)白的手,緩緩比劃了幾下。
是呀,都講好多遍了,可雙兒V還是愛聽,不是么?”余方舟寵溺地看著女兒,他的掌上明珠。
余掌柜老來得女,妻子去得早又未曾續(xù)弦,自父母離世,他更是不打算再娶,就這么一個女V也挺好,將來招個上門女婿,余家的香火和米糧生意照樣可以傳下去。
只可惜余小姐五歲時得了啞病,至今未能言語,余家米鋪的人多少懂些手語,因為會手語的伙計更得掌柜器重。
說起余雙兒這啞病的來歷,也頗令人心酸。那時她隨爹娘出行,在荒郊野嶺遇了山匪,匪賊不止謀財,還想害命,余夫人的性命就丟在那荒山上,五歲的雙兒在混亂中跌落山崖。隨同余家的三個伙計盡數(shù)喪命,余掌柜也深受重傷,僥車撿回一條命。
正當(dāng)他萬念俱灰地找人下山尋女尸首,卻發(fā)正當(dāng)他萬念俱灰地找人下山尋女兒尸首,卻發(fā)現(xiàn)余雙兒并沒有死,聽去找的人說,這小女孩被老樹的枝條垂須纏住了手腳,跌得并不重,只是人們見她時,她不哭也不叫,凈瞪著一雙呆滯的大眼睛。
大夫說,這孩子受了太大的驚嚇,導(dǎo)致失語,乃是心疾,并無良方。
余雙兒今年已經(jīng)快十九歲,仍只靠手語與人交流。余掌柜盼著女兒重新開口說話的希望漸漸熄滅,他不再提這事。這兩年另一件事占據(jù)了他心頭,雙兒的婚事至今沒有著落。
并非上門女婿不好找,余家怎么也是江南小城最大的米商,只是雙兒不肯嫁人,這兩年回絕的好男兒不下七八個。
雙兒抿著唇,認(rèn)真地向父親打著手語:‘女兒只想陪著爹爹,不想嫁給哪個男人。’
“傻孩子,姑娘家怎能不嫁人,爹不能陪你一輩子。”余掌柜搖搖頭。
這日,余家米鋪的二掌柜余兆海在余府后院訓(xùn)斥著幾個家仆:“你們這些吃飽飯沒事干的混賬東西,說的都是些什么話?要是傳到余掌柜耳朵里,你們還不被幾棒子打出門去!”
一婦人低頭哆嗦著回答:“二掌柜,余管家,我們嘴巴多是我們不對,可余小姐這幾日確實奇怪……”她微微抬頭,瞧見余兆海狠狠盯著自己,聲音立馬弱了下去,閉口不再說話。
余兆海自然知道婦人指的什么,余府的仆人們都傳開了,漂亮纖瘦的大小姐這幾日突然飯量大增,早飯之后不久又讓人送米粥饅頭到房間,午飯過半時辰還要添食,同樣是拿回房吃。素日不吃宵夜的大小姐竟然吩咐廚房每晚準(zhǔn)備一葷一素兩菜加餐。
更有送飯的下人聽見小姐房內(nèi)傳出奇怪聲響,聽起來像是男人的喘息聲。而且平日余小姐任由仆人進(jìn)出閨房打掃,現(xiàn)如今,房門上了鎖頭,她不在里頭的時候誰也進(jìn)不去。
余兆海想著如何跟大掌柜說起這事,他當(dāng)然清楚大小姐在老爺心中的分量,這種事情不能胡亂開口。他在余家十幾年,本是無依無靠一孤兒,幸得余掌柜賞識重用,才有了今日,自然事事該為主家著想。
“余掌柜,大小姐這幾日好像有心事,聽下面人講,她常常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平日愛侍弄的那些花草,都不管不顧了。”陪著余方舟巡分店的余兆海趁著回程,說出自己的擔(dān)憂。
“可廚房的婆子跟我說,這幾日雙兒胃口很好,若心情不好怎么會胃口好?”
“怪就怪在這胃口過分好了……”余兆海將大小姐這幾日的吃食狀況告訴余方舟,只是隱瞞了仆人聽見小姐房內(nèi)異響的事情。
余方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今晚要去看看什么情況。
明月夜,涼風(fēng)穿過院子角落的老槐樹,樹影婆娑,月色下滿院鮮花仍可辨粉白嫣紅姹紫各色,香氣撲鼻。東廂房窗戶燭影搖曳,余方舟站在女兒閨房門前,猶豫半晌,還是扣了扣門。
開門的余雙兒一身銀白綢緞素衣,她眼里帶著困惑望向自己的爹爹。
“今日爹帶了米坊最新釀好的米酒來給你嘗嘗。”雙兒并未移動半分,她的眼神仍在詢問。
余方舟嘆了口氣,“雙兒,爹希望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說,你這幾日總關(guān)自己在房內(nèi),是怎么了?”
雙兒輕輕搖頭,作手語道:“并沒有事,為爹爹釀百花露而已。”
“雙兒的百花露真是人間珍饈,吃過之后人也精神了,可我一人吃不了這么多,你不用這么費(fèi)神。”余方舟說完,看著門口眼神清澈明亮的女兒,突然一時語塞,他本想再問,可又不止從何問起。
‘不早了,爹快回去睡覺吧。’余雙兒看著余方舟,垂下剛作完手語的手。
余方舟無可奈何,他看了一眼女兒身后的房間,對著門的桌上僅放著一杯一壺,燃到一半的蠟燭滴著燭淚,往后的雕花大床上,床鋪已經(jīng)鋪好。他點點頭,把小壇米酒遞給雙兒便轉(zhuǎn)身離去。
余雙兒關(guān)上門,長舒了一口氣,她走向房內(nèi)一側(cè)門,門內(nèi)是一個稍小的里間,平日她在這里頭釀百花露,靠墻的位置放著一張窄小的床榻,這是她累了稍作休息的地方,以便可以隨時看著熬制花露的火候。
此時床榻上的人撐起了身子,一雙大大的杏眼看著自己,目光中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余雙兒并沒有理會,收起一旁的百花露半成品放入缸中,準(zhǔn)備明日開始熬制。
長著這雙杏仁眼的是個男人,蒼白瘦削,因為這雙眼而顯得過于精致的臉龐顯出一種病態(tài)和沉郁,他的聲音如同夏日穿堂而過的一陣微風(fēng),在這封閉安靜的小房里格外清晰。
“姑娘你是不是有啞疾?”
連日來余雙兒對他悉心照顧,卻始終不回應(yīng)他的任何一句話,被問急了也僅僅是用一雙無辜的眼睛看著自己,他隱約聽見了房外自稱是余雙兒爹的男人說話,卻沒聽見余雙兒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