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景處,花開年年似舊年。
在原來桃花村的廢墟上,一群走南闖北的人聚集在這里,建立起新的村子,名字還叫桃花村。
這日,一輛破舊的馬車從慶陽城駛來,一位瘦老漢子,皮膚黝黑,嘴中吧唧著一根旱煙桿,手中粗長的馬鞭揮舞個不停。
“小哥兒,到了。”瘦老漢子吐出一大口旱煙,聲音洪亮地道。
身穿一身黑色長袍,肩膀上扎著一條白布的陸言牽著同樣裝扮的陸樂樂打開車簾,滿眼的桃花如洗,終不似,少年游。
五年來,每年爹娘的忌日,陸言都會一個人默默地來看望一下爹娘,聊一聊這一年來發生的瑣事,告訴爹娘自己過得很好,不要擔心。
今年是陸言第一次帶陸樂樂來祭拜,前幾年她還太小,怕勾起不好的回憶。而今年再不來,以后的機會可能不多了,人終究要學會放下過去,試著去向遠方,一路向前。
村里傳來陣陣狗吠的叫聲,幼童嬉戲的笑聲,成人吵嚷的呼聲,伴著屋頂升起的炊煙裊裊,一如從前。只是那里的人們再也沒有他們,也沒有了我們。此刻的我們如同局外人一般看著別人的人聲鼎沸,那里的幸福是他們的,我們什么也沒有。
“謝謝老丈人了,麻煩在這稍微等一會兒,我們等下就出來。”陸言將小妹抱下車,客客氣氣的道。
“小哥兒放心,咱就在這等你們出來,時間不打緊的。”瘦老漢子樂呵呵道。
陸言拱了拱手,攜著陸樂樂繞著村子徑直往山背面走去。當初村子所有的遇難者都被埋葬在那里,除了每年陸言會來祭拜之外,別無他人了。
時間永遠是最無情的,當初的慘案已經再無人知曉,只有當初活下來的還深刻在心里,卻不會向人提起。曾經的新墳也漸漸被草木掩蓋,平常偶爾來人,再看不出這是個墳場。
越過齊腰的花草,陸言抱著陸樂樂經過一座座墳包,最終在兩座草木并不茂盛的墳前停了下來。
放下陸樂樂,將袖口挽到手肘處,陸言沉默著動作麻利地將墳上的雜草拔掉。
平時能夠和哥哥一起出來玩十分開心的陸樂樂臉上也失去了笑容,動作笨拙地跟著哥哥一起清理雜草。
兩座墳都清理好了雜草,重新露出了輪廓,陸言帶著陸樂樂往墳上添了一層新土,然后噗通跪倒在墳前。
陸言強忍著眼眶中不斷打轉的淚水,哽咽道“爹娘,我來看你們了。”
然后他摸著陸樂樂乖巧的頭,“這是我每年都給你們說的小妹,樂樂。”
陸樂樂恭敬的俯下頭,雙手撐地,重重的磕了下。“爹娘,我是你們的女兒樂樂,我每天都會好好聽哥哥的話。”
陸言輕輕拉起樂樂,抱在懷里,接著絮絮叨叨,“爹娘,你們在下面就安心吧,我和小妹過得很好,有吃有喝。
過兩年賺足了錢,我打算送小妹去國都那邊讀書,我也想出去看看,拜訪一下修仙者。
爹娘,你們和村子的仇我一定會報,可能過了這兩年,我來看你們的次數會越來越少,你們不要擔心我,一有時間我就會回來看你們的。
你們放心,我不會白白去送死的,有把握的時候我才會出手,如果我這輩子都沒希望的話,你們一定要原諒我這個不孝子。”
說完,再也掩不住淚水,陸言撕心裂肺抱著陸樂樂哭了出來。
看見哥哥哭成這樣,陸樂樂也跟著哭了起來,“哥哥不哭,還有樂樂呢,樂樂也會幫爹娘報仇的。”
哽咽一會兒,陸言才忍住悲傷,輕輕擦掉小妹的淚水。“小妹不哭,哥哥也不哭了。”
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陸言這又拉著陸樂樂跪倒另一座墳前。
“于叔,嬸子,我帶你們女兒來看你們了,來,小妹,叫爹娘。”
當年陸樂樂還是個五歲的小孩,印象里她總愛朝著爹娘要桃花糕吃,那時候家里買不起白面和糖,糖只能去山上找蜂蜜,每次爹回來時腦袋上全是蜜蜂蜇的青包,頂著滿頭包還大笑著對自己說“幺女啊,咱們可以吃桃花糕了。”
而自己不知道的是,糖好弄到,白面卻很難得到,尋常村子里的人只有過年時候才能奢侈的買上一斤白面,做上幾個白面饅頭過過口癮。
那次的白面是怎么弄到的,自己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時候天沒亮爹娘就起來了,囑咐自己呆著家里不要亂跑,當時自己還以為爹娘不要自己了,吵著說自己不吃桃花糕了,而爹娘總是安慰自己說,“幺女啊,爹娘怎么能不要你呢,你可是咱的心頭肉啊,桃花糕等兩天就有了,爹娘給你保證。”
那時候爹娘總是回來的很晚,爹穿的上衣有時被刮出好幾條口子,能看見身上的血痕。娘的一雙手泛白,看得出滿手泡起皮的褶子。但是自己抱著他們的時候,他們卻笑的很開心,連臉上的倦容都看不見了。
后來自己終于吃上了桃花糕,很甜很糯,爹娘那天笑得比往常更加的開心。直到自己吃完,爹娘都沒能吃上一口。
突然有一天,爹娘把自己壓在地上,緊緊抱住自己,鮮血從他們身上潺潺流下,嘴里嘟囔著“活下去、活下去、活...”
最后爹娘沒了,村里的其他人沒了。
“爹娘,我來看你們了,”陸樂樂說著就嚎啕大哭起來,從懷里摸出用布包得緊密嚴實,帶著桃花芬芳的糕點,攤開后放在墳前,“爹娘,我請你們吃桃花糕,可好吃了,你們吃啊。”
淚滴大顆大顆地從臉上滑落,抽泣著鼻子,沾滿了泥土的手想把淚水擦掉,可是怎么也擦不掉。
陸言摸著小妹的頭,用手帕輕輕擦掉臉上的泥土,看著她的一雙紅腫雙眼,將她擁在懷里,輕輕拍著后背,不斷安慰著。只是隔了好遠都能清晰的聽見啜泣的聲音。
“爹娘,于叔,嬸子,我們有空了就會來看你了,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和小妹的,你們在下面不要擔心。希望你們保佑我們早日血刃兇手,為你們報仇。”
說罷陸言抱著小妹往回走去,不時回過頭望一下,直到被草木遮擋了視線,再也看不見。
添了一層新土的墳上,陽光透過密林灑下大小不一的光斑,白色粒子在其中穿梭,像是鋪上了一層殘雪。偶爾搖動起了微風,桃花一瓣瓣落下,點綴在上面,又像是蓋上了粉紅色的毛毯。風從樹縫中吹過,嗚嗚地聲音像是母親對游子的歸家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