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果然衙門口就貼出了布告:“淮州六扇門縣示:為城南街坊上,賊人李舉,陰私聚眾,販賣私鹽并坐地銷贓,欺壓百姓,今已緝拿歸案,如有相告官司,可即日遞解衙門,各宜知悉。”
果然給李舉定了個陰私聚眾,販賣私鹽的罪名,按律當斬,抄沒家產,并全家發配沙門島,和現在全家三十六口一起嗝屁,還不知道哪個更幸運一點。
燕揚卻沒了這份煩惱,他只是剛剛入門的正役捕快,去衙門領了腰牌,換上公服方帽,開始了他的巡查。
林城六扇門以前三個正班捕手,分管全城,城北是碼頭所在,油水多,所以,是肥缺中的肥缺,原本是老齊的轄區。
老胡原本管著最難管的城西,那里離著衙門遠,又沒什么坊市,住的也都是小門小戶,所以暗門子、黑賭檔等等亂七八糟的最多,所以老胡事多,他又不大會打理,還是老齊經常照顧他,所以他和老齊交往最深。
現在老胡又接管了城北,就把一片好管的地方派給了燕揚,周邊的幾個正役也都是老齊帶出來的,自然是照顧著他。
城東是州府衙門所在,雖然深宅大院多了,但事少,平常也沒有閑漢無賴敢在城東晃蕩,城南是坊市所在,也是繁華所在,勾欄、柜坊(賭坊)頗多,是丁煒管著。
城北視野開闊,和所有碼頭一樣充滿了勃勃的朝氣,也免不了有些雜亂。
從城墻上往下瞧,碼頭沿著岸線排成一道彎月形的弧線。道路枝杈遠不如城南整齊,更別說同以嚴謹著稱的城東相比了。
那道彎彎的岸線上排布著大大小小十幾個碼頭,無數船只停泊在碼頭上等待著裝卸貨物。
無數人在碼頭上面忙碌著,有拉船的纖夫,搬運的腳夫、挑夫
在緊靠著碼頭的地方,到處建著寬敞的倉庫。
車夫們趕著大車出出入入,那些馬上要裝船的貨物就散碎得堆在碼頭上面。
自江南運往京師的粳稻和木材,從西北而來,運往江南的棉麻和谷物,全都堆在擁擠的碼頭之上。
而從那些船只上卸載下來的是食鹽、茶葉、瓷器、絲綢、紙張,銅鐵器皿等物資。
燕揚將目光轉到靠城墻這邊的街道上面,大街兩旁擠滿了各式各樣的店鋪,自州橋南去,當街是水飯、熝肉、干脯的攤子。
城北樓前有買獾兒、野狐、肉脯、雞及鵝、鴨、雞、兔、肚肺、鱔魚的。
街口張家包子最出名,每個不過五文。
到城門前,旋煎羊、白腸、鲊脯、凍魚頭、姜豉子、抹臟、紅絲、批切羊頭、辣腳子、姜辣蘿卜。夏月麻腐雞皮、麻飲細粉、素簽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角兒、生淹水木瓜、藥木瓜、雞頭穰沙糖、綠豆、甘草冰雪涼水、荔枝膏、廣芥瓜兒、咸菜、杏片、梅子姜、萵苣筍、芥辣瓜兒、細料馉饳兒、香糖果子、間道糖荔枝、越梅、刀紫蘇膏、金絲黨梅、香棖元,皆用梅紅匣兒盛貯。冬月盤兔旋炙、豬皮肉、野鴨肉、滴酥水晶膾、煎角子、豬臟之類,直至龍津橋須腦子肉止,光是吃就能一直到三更。
街南有“鷹店”,只下販鷹鶻客,其余皆都是販賣真珠匹帛香藥的鋪子,街正當中是金銀彩帛交易的所在,屋宇雄壯,門面廣闊,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動即千萬,駭人聞見。
東街北有潘樓酒店,這酒樓每日里人往來不息,買賣衣物書畫珍玩犀玉等等,再往過去,就是賣羊頭、肚肺、赤白腰子、奶房、肚胘、鶉兔、鳩鴿、野味、螃蟹、蛤蜊之類,還有諸多手作人上市買賣零碎作料。
街尾賣的多是飯后的零嘴,如酥蜜食、棗、砂團子、香糖果子、蜜煎雕花之類,比鄰是賣河婁頭面、冠梳領抹、珍玩動使的店面。
在城南即便是最高檔的那些店鋪也頂多在門口掛上一幅精致的毛毯來裝點門面,那已經相當有面子了。
但是在城北的酒樓,門頭都縛著彩樓歡門,到處飄著絲綢。
入其門,一直到主廊約百余步,南北天井兩廊都候著機靈清秀的小子,不到晚間就燈燭熒煌,上下相照,又有纖薄濃厚粉頭數百,聚在主廊槏面上,以待酒客呼喚,望之宛若神仙。
如此繁華所在,管理可不是一個小問題,燕揚轉念一想,轉身就走,回到家中,換上便服,便又領著劉二,來到城北。
城北最有名的熱鬧所在就是護國寺,號稱小相國寺,護國寺是寺院,但“每月五次開放萬姓交易”,因此又是淮州乃至淮南路最大的商業交易中心。
寺中僧房散處,而中庭兩廡可同時容納萬人,而且貿易“市場”貨品齊全,囊括了吃、喝、玩、樂各種的需求。“市場”從寺院的大門前就開始,在這里銷售的是飛禽、貓、狗之類的,總之“珍禽奇獸,無所不有”。
第二、三道門賣的則是日常需要的百貨,進去之后會發現攤位并不是雜亂無序的,而是架設著彩色的帳幕,雖是露天攤位但非常有序。百姓們可以在這里買到蒲合、屏帷、洗刷用具、時果、脯臘甚至是弓劍等,絕對滿足各種需求。
靠近佛殿的攤位是已經有了名號的固定攤位,像是孟家道冠、王道人蜜煎、趙文秀的比和潘谷墨等等,老顧客有需要都會各取所需。
佛殿后面的資圣門前,是文人墨客愛去的地方,出售的是書籍、古玩、字畫以及各地卸任的官員出售的土特產、香料藥材,后廊則是占卜、算卦的攤位。
寺廟大殿兩旁的廊下也沒閑著,各寺院的師姑們在此出售繡作、領抹、花朵、珠翠、頭面、帽子、絳線等等。
燕揚看著門口最熱鬧的一家店,沒等燕揚再細細打量,一個酒博士便滿面堆笑的上前招呼:“兩位官人里面請!咱家是老字號,做的好熟羊肉鋪,最是適宜吃酒。”燕揚又聽這酒博士介紹店里的酒:銀瓶酒七十二文一角,羊羔酒八十一文一角,倒是不貴,燕揚本不為吃而來,就是看著這里魚龍混雜,想坐著,聽聽各路消息。
如今他也算得上耳聰目明,自然就能聽到許多一般人略過的小道消息。
不過在這些市井閑漢的嘴里,一個名字的出現率最高:韓德義。
此時的林城,人們總是津津樂道地談起韓德義,關于韓德義的一切人和事,都被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仿佛被罩在云里霧里。
自從韭山一戰之后,在街面上討生活的那些閑漢、潑皮口中,韓德義的事情便不得不談了,似乎誰只要沾了“韓德義”的一點邊,就能在其他閑漢潑皮面前昂首闊步而身價倍增。
關于韓德義,沙河幫幫主韓德義,潑皮們總用一種道聽途說的模糊口氣來描述,他的起家,他的鐵血,他的威赫,在坊間,韓德義的赫赫威名,足以唬住小兒的啼哭。
韓德義的傳奇,逐漸存在于潑皮們的呼吸中,在他們的鼻腔內盤旋往復,他們只要一天不提韓德義,就覺得生活中少了很多樂趣,也失去了拼搏的目標。
韓德義如同人們整天吃的鹽,只要有一天不吃,就覺得這天的飯淡寡無味,言辭間帶上一句“義爺”表示自己并沒有落伍,還是很能罩得住。
關于韓德義及沙河幫的故事太多了,往往舊的故事沒完,新的故事又從舊故事中衍生,仿若春草,更行更遠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