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禮轉身走進海邊，看著昏迷在木板上的露維西，那身拼湊的甲胄已經扭曲變形，也許光是脫下來都是一件困難的事情。拼了命也要守護那只怪魚？安禮對這位紅騎士有了一些不一樣的認識。

　　“科爾，”他低聲說，“告訴貝澤爾放那只巨大人魚離開。”

　　“離……”科爾沒有將疑問問出，點了點頭，捧起手對著海上高空的那個男人大喊。

　　“伯爵大人說放他離開！”

　　高空的貝澤爾一招手，狂風將他如炮彈般射向岸邊，而失去了海浪與狂風禁錮的巨大人魚朝前一躍而出，潛入了無盡大海之中。

　　“伯爵大人，也許再堅持一段時間它就會筋疲力竭，”貝澤爾整理著被風吹亂的頭發說。

　　“跟著他，”安禮說，“馬上它就會死了。”

　　貝澤爾愣了一秒，抬頭看了眼狂暴的海水，心領神會地點頭，一抬手掌狂風從人群中吹起，裙裾飛舞間女人的尖叫聲在岸邊響起，而罪魁禍首的貝澤爾已經重新升入高空。

　　遙遠的海面上，巨大人魚猛地躍出水面，龐大的身軀帶起無盡海水，下一秒，數只觸手猶如鎖鏈一般牢牢束縛住巨大人魚的雙臂、魚尾和脖頸，一聲凄厲的哀鳴之聲從海中傳來，緊接著巨大人魚重重跌落進海中，十幾秒之后，激起的海浪來到了岸邊。

　　空中的貝澤爾宛如一只利劍一般射入手中，再次出現時，他就站在海面之上，跟隨著刺骨的西風快速飄回岸邊。近一些時，安禮才看清貝澤爾腳下的是一只巨大的手臂，他一身銀白色的鎧甲站在手臂之上，活脫脫像一只白鶴。

　　狂風將一股巨浪拍向岸上，貝澤爾就隨著手臂一起上岸，他抽出佩劍將手臂的手指切掉，露出那個被牢牢握住的巨大鐵籠。安禮也終于見到了他記掛已久的怪魚。

　　所謂的怪魚不過是一個長有人頭的魚，與海水同色的藍色發絲，面容秀美，如果只看頭顱怎么看都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女人，但從肩膀以下的部分卻仍舊是魚的形態，這份詭異姿態讓即便是常年生活海邊的村民也驚嚇不已。

　　“像是那個巨人魚的孩子，”貝澤爾說，“以前聽人說過人魚并不是一出生就是半人半魚的樣子，而是一點點長成的。”

　　“我覺得更像是一個畸形兒，”亞頓插話道，“看這個人魚的樣貌明顯已經發育完全，可身體并沒有轉變的意思。”

　　“先回去吧，”安禮說。他并不想待在海邊研究這些，興許海中的神明還未退去。

　　“贊美伯爵大人！”亞頓忽然高聲呼喊，“伯爵大人說今晚可以到他的府邸避難。”

　　“贊美伯爵大人！”村民不約而同的呼喊。

　　安禮一聲不吭的走到馬車旁，登車前他最后看了眼遠處的海面，巍峨的神庭石柱仍舊矗立在海中，無論狂風海嘯，都巋然不動，只是偶爾有什么東西從其上掉落進海中。

　　“伯爵大人，”貝澤爾策馬跟隨在馬車右側，“您知道維洛法會殺死那只人魚？”

　　“維洛法？”安禮并不知道那個巨大章魚的名字。

　　“艦船吞噬者維洛法，一只游弋在深海中的巨大海怪，專門以吞噬船只為生，也因此南部海洋貿易備受摧殘，只有趁著它熟睡時才能率船通過那條危機四伏的航線，”貝澤爾淡淡地說，“以前我曾在南部港口當過傭兵，和它算是老朋友了，只是不知道它為何出現在這里。”

　　“也許這是它的雙胞胎弟弟，”安禮說。

　　“那可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一頭就夠讓人焦頭爛額了，兩只海怪想想都頭大，”貝澤爾苦笑著說。

　　“我之所以知道會有章魚替我們殺死那只巨人魚，都是亞頓大師占卜的結果，你也許應該認識認識他，”安禮說。

　　“亞頓大師？是占卜師亞頓嗎？”貝澤爾頗為詫異，“早就聽說亞頓大師占卜術十分了得，我去拜會一下。”

　　安禮沒再說什么，抬手拉上了窗簾，對面空椅上冥兒的身影一點點展現出來。她捏著一張卡片遞給安禮，安禮看了眼，是學者卡片，其上繪制的偏偏就是一個占卜師，就像是惡作劇一般。

　　“亞頓的占卜似乎并不止讀心術那么簡單，”冥兒說。

　　安禮也確實意識到了這一點，即便亞頓可以讀取他的潛意識，但他并不知道巨大章魚的存在，怎么會繪制出有關章魚的畫面？不過也并不難解釋。

　　“既然貝澤爾知曉存在那種強大的章魚海怪，說明在海邊的民眾心中巨大的章魚海怪并不是傳說，而且之前殺死怪魚的就是章魚，小章魚存在，大章魚當然也會存在，更何況……”安禮頓了頓，“我雖然不知道艦船吞噬者維洛法，但我知道北海巨妖克拉肯。”

　　“北海巨妖？”冥兒對這個稱呼不明所以。

　　“我們那個世界里傳說中的一只巨大章魚，”安禮說。

　　“忽然覺得我們兩個世界相似點還挺多的，”冥兒感嘆。

　　“是挺多的，”安禮應和了聲，“除了我這個外來者，你還見過其他外來者嗎？”

　　“也許會有，”冥兒思索片刻后說，“但我從未見過，對于伊利維德人來說一個北地的蠻族都算是外來者，與王國人有著迥異的文化與習俗，所以我只是把你當做一個從遙遠之地來的異邦人。”

　　“這個想法十分正確，”安禮說，“我就是一個異邦人。”

　　冥兒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敲擊著地板的鞋跟一滯，身體消失在了原地，只剩下幾張散落的卡片。

　　顛簸的山路有驚無險的度過，僅僅只是一會兒功夫，庭院里已經布滿枯枝落葉，幾塊瓦片落在墻角，摔得稀碎。

　　珮莎攙扶著安禮回到書房之后，就開始和貝澤爾以及科爾整理城堡的下層，沙發和茶桌被堆放在了角落里。青河村的村民雖然不多，卻也足足幾百人，全部安置在主堡里顯然有些困難，最后把貝澤爾居住的哨所也騰了出來，總算使得每個人都分得了一席之地，本來冷清的古堡此刻十分熱鬧，婦女們獻出各家搶救出的食物，一同烹飪了一頓并不算美味的菜肴。

　　青河村的村民十分懂得苦中作樂，在娛樂生活匱乏的時代里，人們一直延續著古老的歌舞，女人們圍成數排，從庭院一側延伸至另一側，男人們則散在對面。女人的手挽著手，時而交叉雙腿挺立，時而橫向跳動，像是沙灘上橫行的寄居蟹，而男人們則像是弄潮兒，揮舞著健碩的手臂，做出搏擊潮水的動作。猛然間女人們組成的長排朝前沖去，像極了海面上的波浪，一道又一道，男人們則撞上女人握著的手，幾乎一瞬間女人構成的防線就被沖破，但一層接著一層，不斷有男人被牢牢困在里面，不過最終一個大胡子男人突破了所有防線，眾人圍著大胡子男人歡呼雀躍。

　　“伯爵大人，村里的莫羅克長老有事找您，”珮莎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進來吧，”安禮收回了目光，轉身望著門口，珮莎推門走進，領著一個頭發斑白的老者，老者胡須遮住了半張臉，剩下的半張臉最大的特點是一條從左眼延伸至右耳旁的傷疤，像是一條溝壑般深邃。

　　“拜見伯爵大人，我是莫羅克—拉均。”老者竭力站直身體，左手按著額頭，右手按著胸口微微鞠躬，“吾主現于心與海中。”

　　這是原初教徒的行禮方式。根本原初教會的教義，創造萬物的原初之主并不現世，而是委派十二主神分管世間，因此每一位教徒根據生活的區域不同，信仰的主神也不同，祈禱禮也不相同，這個老者很明顯是信仰海洋主神的信徒。雖然同為原初教會的信徒，但不同主神信仰的人們常常因為某些特殊習慣而爆發沖突，因此會提前表明身份，以避免不必要的沖突。

　　“吾主現于心與土中，”安禮回禮，老伯爵信仰的是司掌大地的主神。

　　“伯爵大人，我此次前來是想詢問您有關庫達的消息，他被您的騎士請到了這里，但似乎失去了他的蹤跡，”莫羅克語氣中透露著擔憂。

　　“他死了，”安禮并不隱瞞，“我請他過來是想了解關于章魚的事情，他來時我們已經解剖了那只章魚，他或許是畏懼神罰，因此不斷勸告我們要懺悔，但你也許清楚，解剖一條章魚在伊利維德其他地方并不是一件大事，我們也沒放在心上，他為了平息海神的憤怒，選擇了跳海自盡了。”安禮聲音低落了下來，“我很抱歉，也許我該相信他。”

　　莫羅克眨了下渾濁的眼睛，嘴唇碰了碰，卻只是發出重重的喘息聲，透過雨聲傳入安禮耳中。

　　“不奇怪，”莫羅克緩緩道，“章魚這是個十分年輕的詞匯，在很久之前這里的人還是稱呼章魚為海神之魚。”

　　“海神之……魚，”安禮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