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也許預料錯了,午飯之后沒多久,天空就下起了雨,開始時淅淅瀝瀝,幾秒之后就如瓢潑一般。
安禮坐在臥室之中,盯著外面的景色出神,那顆燒焦的大樹仿佛一個佝僂的老人,狂風將它的脊背壓彎,直到倒在地上,無法再站起。
“年輕的靈魂寄宿在一個衰老的軀體之中,想來也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冥兒的聲音在雨水中響起。
“也沒有太糟糕,”安禮說,“我本身也不擅長戰(zhàn)斗,擁有靈活的頭腦已經(jīng)足夠了。”
“真的?”冥兒語氣中帶著笑意。
“假的,”安禮也笑了,“沒有人會希望自己成為一個精于算計的人,所有人都夢想著成為俠客、英雄。”
“俠客?”
“你可以理解為騎士,”安禮說。
“我懂了,”冥兒點頭,她抬起手,一顆晶瑩剔透的蘋果便赫然出現(xiàn)在她的手中,蘋果里是一個臥在病床上的中年男人,臉部的潰爛已經(jīng)讓他面目全非,這是之前從第十死神凝華那里獲得的靈魂之果,代價是放棄了在荊棘山脈任務中的利益,這并不算虧,按照目前自身的情況,也很難在荊棘山脈中獲取收益。
“這可是你僅存的靈魂之果,”冥兒提醒。
“只要物盡其用就好,”安禮說。
“那你想好怎么使用它了?”
“坦白來講,我并未想好,”安禮誠實地說,“但眼下的局面讓我覺得有必要掌握更多的主動權?!?p> “比如?”
“洛都來此的目的,以及教會的動向,神諭奉行者烈蕊返回鐵霧鎮(zhèn),然后洛都表明自己的魔女身份,那說明洛都很清楚神諭奉行者不會威脅到自己,由此產(chǎn)生兩種可能,”安禮說,“一是她會在神諭奉行者返回前解決這里的事情,二是神諭奉行者對她來說根本不算威脅。”
“第二種可能性不大,教會的勢力在整個王國中都舉足輕重,”冥兒說。
“我也是這么覺得,”安禮說,“而現(xiàn)如今影響這一切的關鍵便是知曉海之魔女的秘密,以及聯(lián)系到伊莉絲所在的魔女組織?!?p> “好讓他們來救你?”冥兒不屑道。
“錯,是救他們自己,”安禮說,“唯有我,才能夠庇護所有魔女。”
冥兒沒再說什么,將蘋果拋了過去,安禮伸手接住,輕輕咬了一口,一瞬間,天空仿佛倒轉一般,雨水從下而上流淌,世界陷入一片深淵之中。
再次睜開眼,仍舊是一片暗淡,只是稍微有點光亮,安禮扶了扶腦袋,從朦朦朧朧的狀態(tài)中恢復過來,他觀察了一下四周,這是一間潮濕又陰暗的房間,四周堆砌滿了大大小小的雜物,而他就躺在雜物堆中的床鋪上,身上已經(jīng)布滿了污垢,皮膚上長滿了膿瘡,臉上也變得坑坑洼洼。
安禮整理了一下原主的記憶,一名生活在鐵霧鎮(zhèn)的銀匠,為鎮(zhèn)子的主人,肥胖的諾隆伯爵服務,獨身一人,在半個月前突然染上了一種特殊的疾病,鎮(zhèn)上的醫(yī)生也束手無策,他只得回家修養(yǎng),依靠鄰居照顧起居,但鄰居在幾天前也感染了這種疾病,而他也在病痛的折磨中死去。
“一個悲慘的人,”安禮忍不住評價。
因為死神權能的影響,銀匠的身體機能被恢復的差不多,但身上的膿瘡卻留存了下來。
他根據(jù)殘留的記憶從衣柜里找出了一件寬大的麻布大衣披在身上,覆蓋住了手臂和脖頸的潰爛皮膚,然后又從床底下翻出了一張鐵面具,面具上雕刻著一只被長槍貫穿雙翼的龍的形象。
這種面具并不稀少,描繪的正是曾經(jīng)顛覆整座大陸的號稱逆龍者的希戈帝國初代君主,傳說他以長槍貫穿巨龍宣告了退神戰(zhàn)爭的開啟。
但在歷史的長河中,希戈帝國也如曇花一現(xiàn),諸神只是短暫離開大陸,然后又卷土重來,而這類面具曾經(jīng)是希戈帝國軍隊的標配,但后來也漸漸消失,偶爾會有人發(fā)現(xiàn)此類面具,但也只是當做一個玩物看待。
安禮將面具佩戴在臉上,冰涼的觸感襲遍全身,潰爛的皮膚仿佛與面具融為一體,他戴好兜帽,然后推開了房門。
暴雨如注落下,街巷上已經(jīng)很難看見行人,冥兒從他的肩膀上飛起,然后升入了高空,幾分鐘之后重又返回。
“東邊,教會前的廣場上聚集了不少人,似乎有什么人要被行刑,”冥兒說。
安禮根據(jù)原主的記憶和冥兒的指引很快便找到了地方,穿過稀稀落落的人群,他看到了一座巍峨的教堂,高聳入云的尖頂仿佛一座階梯通向云端,教堂正門上雕刻著十二位主神的塑像,而在主神之上,則是一個白色的圓環(huán),如太陽、如月亮,那即是原初,那即是主。
而原初之輪前聳立著一根石柱,石柱上捆著一個纖瘦的少女,雖然被雨水擾亂了視線,但安禮仍舊可以辨別出她的身份,伊莉絲。
“該死的,等了一天了,到底要不要處死這個魔女啊!”身旁有人忍不住嘟噥。
“估計沒戲,聽說大主教要來咱們這里,這個魔女也是大主教派人送來的,只能等大主教來了再說了,”一旁的男人說,“走吧,回去吧!”
兩人頗有些失望的轉身離去,安禮想起了第十死神說過的,新上任的大主教是一個頗有些手段的年輕人,留著伊莉絲不殺,無非是為了引出她的魔女同伴,好將整個教區(qū)的魔女勢力一網(wǎng)打盡。
不過,安禮并不介意這些,他將計劃傳遞給了冥兒,冥兒從高空掠下,漂浮在了伊莉絲身前。
伊莉絲望著眼前的烏鴉,暗淡的眼睛猛然明亮起來,她表情顯得有點激動。
“你……為什么?”她遲疑又渴望。
“貝利蒙特伯爵想知道誰能幫你。”冥兒傳遞著安禮的話語。
“沒用的,”伊莉絲頭顱低垂,“你們也會死的……”
“最后一遍,誰能幫你,”冥兒說。
伊莉絲沉默著,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流淌,她的衣衫已經(jīng)濕透,刺骨的寒冷讓她縮緊了身體。
“死亡不是你的歸宿,”冥兒說。
伊莉絲嘴唇顫抖,然后緩緩吐出一個名字,“亞頓……”
聽到這個名字時,安禮渾身忍不住顫抖起來,也許是太過驚訝,也許是天氣太冷。
他忽然明白為何烈蕊如此肯定亞頓是魔女偽徒,也許亞頓早就被劃定為懷疑對象,而布姬的指控不過是烈蕊找的一個理由。
烏鴉的停留顯得太過突兀,人群已經(jīng)開始議論起來,而安禮并沒有讓冥兒飛回來,而是直接讓她進入冥界空間,那只烏鴉就這么在眾人的眼皮底下消失。
安禮沒有著急離開,他仍舊在等待,而他的等待并沒有持續(xù)太久,一個人脫離了圍觀的人群沿著側邊的道路拐進了教堂之中。
他相信很快,教會的人便會知曉有神秘人與伊莉絲進行了聯(lián)系,如此一來,教會便會戒備并排查整個區(qū)域,并且會絕對采取下一步行動,逼迫魔女組織的人現(xiàn)身。
“我總覺得你的這招非常拙劣,”冥兒以人的形態(tài)出現(xiàn)在安禮身旁。
“為什么?”
“你這是置伊莉絲于死地,”冥兒說,“明明不會有人來救她,如果你不弄這一出,她興許還能多活幾天,但如此一來,教會會迫不及待宣布行刑來迫使魔女組織救人,可沒有人知道,魔女組織根本就沒打算救人?!?p> “也許早死對她來說也算是一種解脫,”安禮說。
“這是你的一廂情愿,不要說成是別人的想法,”冥兒說。
“那她就應該掌握自己的命運,而不是等待他人的幫助,”安禮沉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