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禮跌跌撞撞的跑進一個窄巷里,鎮內如今已經亂作一團,他所處的地方非常隱蔽,是一處荒廢的貧民窟,里面只剩下滿地的垃圾和陰暗的老鼠,不會有什么人經過,暫時可以讓他稍微平復一下驚慌的情緒,不過任何眼前的危險他都沒過多的心情關注,他用意識不斷呼喚冥兒,在外人看來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剛才真是危險啊……”
“那究竟是什么樣的力量?”
“死神為什么這么脆弱?”
“喂?你不會死了吧?”
……
不論他怎么呼喚,身邊和腦海里都沒有任何聲響。
他靠著墻壁緩緩坐下,不斷喘息著,恢復體力的同時等待著耳畔旁發出一聲脆響,但過了許久都沒等來冥兒,理智告訴他沒辦法再等下去了,他起身融進黑暗之中。
城門附近守衛如今大半都已經前往城內搜索賊人,剩下來的守衛還在打盹,他借著夜色摸上城墻,望了眼黑暗中的城外,縱身一躍,噗通一聲落入了護城河內。
他在水下不斷潛游,直到脫離了鐵霧鎮城門的范圍才朝岸邊游去,那匹老馬似乎嗅到了他的氣息,沿著河邊跑來,他費力攀上馬背,一只手手緊緊握著韁繩,另一只手摸了下馬的脊背,老馬開始狂奔起來。
黑夜的冷風快速侵蝕著他的體溫,安禮只覺得身體愈發冰涼,他的雙眼開始不受控制的閉合,他想要去吃靈魂之果,可身體卻不聽使喚,仿佛凍僵一般無法動彈。
恍惚之中,他看到荒野的道路上出現了一個騎馬的男人,那個人的樣貌似乎有些熟悉,但他沒機會看清,意識便不受控制的墜落下去。
“該醒了……”
有人在他的耳邊呼喚,安禮抬起了沉重的眼皮,入眼是一張秀美的臉頰,黑框眼鏡下的雙眸正盯著他,表情嚴肅。
“伯爵大人,還是回房睡吧,”佩莎替他披上衣服。
安禮低頭看了眼手掌,一顆潔凈的蘋果正在他的手中,也許是真的蘋果,也許是靈魂之果,他已經分不清了。
“幾點了?”他忽然問。
佩莎望了眼時鐘,“十一點了……”
安禮深吸了一口氣,拄著拐杖起身,他沒等待佩莎為他引路,獨自朝樓上臥室走去,他手掌按住木門,用力一推,冷風便撲面而來,臥室窗戶敞開著,女人靠在書桌前,秀發迎風飛舞,纖細的手指不停翻動著那些古舊書籍,女人沖他一笑,然后合上書,起身緩步走來。
“你為什么會流露出一絲……遺憾的神色?”洛都不解的問,“看到我即便不吃驚,起碼也會有些意外吧?”
洛都個子很高,所以她才可以以男人的身份示人,老伯爵也并不算魁梧,加之年老脊背彎曲,此刻也僅僅是平視洛都。
“還是說你要等的人不是我?”洛都低聲說。
安禮并沒有回答,轉身關上門,又走到窗前合上了窗戶,最后才詢問道。
“找我有什么事?”
“上午的國王特使和教會騎士的到來為了什么?”洛都語氣平淡,“伯爵大人不會想要隱瞞此事吧?”
“他們兩個明目張膽的到來,你覺得這座城堡內還會有人不清楚嗎?”安禮在椅子上坐下,“魔女大人想必也應該清楚他們所來究竟是為何事了吧?”
洛都在床邊坐下,她注視著墻壁上的油畫,忽然開口說,“殺死亞頓。”
“國王陛下與教會對此似乎并沒有什么異議,”安禮說。
“我不是說他們,”洛都轉頭,目光冷冽,“我是說你去殺了亞頓。”
“現在?”安禮一愣,“明天國王陛下特使與教會都會到來處決亞頓,我們為什么要如此突然行動?”
“很突然嗎?”洛都微笑。
安禮沉默不語。
“亞頓掌握了太多東西,倘若明天教會騎士到來,難免會引來諸多事端,如果出現某些情況,或許對我們都不利,”洛都說。
確實如洛都所說,亞頓掌握了太多秘密,如果教會明天到來,那么亞頓萬一臨時反水將他們供出來就不是一個好的結局了,不過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亞頓對魔女組織的忠誠毋庸置疑,不過這個魔女組織究竟是誰,包不包括海之魔女希黎汐婭就值得思考了,但即便退一步想,與魔女與教會之間的矛盾相比,魔女與魔女之間的矛盾應該并不那么突出,所以無論如何亞頓也不可能會臨時反水,那么洛都所擔心的應該是害怕亞頓狗急跳墻,影響了她的計劃。
“既然是個不穩定因素,我想讓他離開是最好的選擇,”安禮提議,“不如今晚就讓他走?”
“你覺得如果他離開了,我們兩個會有什么樣的結果?”洛都臉上掛著笑意,“你身為地方領主,我身為神諭騎士,我們連一個人都看不住?”
“那我們現在殺死他豈不是嫌疑更大?”
“就說亞頓覺察到情況不對,連夜想要逃離,我們發現并與之爆發了戰斗,結果不慎將他殺死,”洛都手指擺弄著鬢角的發絲,“我只要和你統一口徑,那么教會也無話可說。”
“我可不認為這是一個好的選擇,”安禮說,“我們并不知曉亞頓究竟掌握了什么力量,如果襲擊不成功,那么恐怕會帶來糟糕的影響。”
“亞頓的力量絕對沒有你的騎士強大,”洛都說,“而且必要時刻,我會出手。”
“我還剩最后一個問題,”安禮最后說,“亞頓究竟什么人?為什么會同時得罪魔女與教會?”
洛都雙手撐著身子仰面微笑,似乎在思考一個敷衍的答案,過了片刻,她歪著頭說:
“我拒絕回答。”
安禮也笑了出來,這確實是個好答案,讓他竟然不知道該怎么去反駁。
“我能得到什么好處?”
“你的另一名騎士前往王都招募愿意探索新大陸的人,”洛都緩緩說,“他們招募的破浪團即將到來,屆時我們將擁有探索海洋的力量,踏上神庭之時,你的枯血病將不再是一個問題。”
“我明白了,”安禮說。
“但愿如此,”洛都說,她起身,行知門口時又回身說,“有時候我挺厭惡像你這種人的,虛偽又自私。”
安禮并沒有回應,洛都也不再說什么,拉開門走出,而門外正站著端著盤子的佩莎,她徑直從佩莎面前經過,腳步聲在樓梯間回蕩。
“伯爵大人,該吃飯了,”佩莎走進房間,將餐盤放在書桌上,說是吃飯,里面卻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藥劑。
“我晚會兒再吃,”安禮說,“讓貝澤爾過來找我。”
“是,”佩莎回答。
“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你,”安禮忽然說,“靈魂之魚真的存在嗎?”
佩莎一愣,“伯爵大人為何這么說?”
“我聽過一個故事,”安禮神情冷淡,“有個國王生病了,手下一個大臣蒙騙他說需要尋找一顆心晶石,而那個心晶石只在少數人的心臟中可能凝結出,于是國王讓大臣全權去辦理此事,可大臣卻借此機會殘殺異己,最后大權獨攬,而那個心晶石重頭到尾只不過是個謊言。”
佩莎佇立在原地,一言不發,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說,“伯爵大人應該相信佩莎。”
安禮揉了揉額頭,長嘆了一口氣,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呢,佩莎如果要背叛自己,那么自己早就死了。
“我是不是變了?”他問。
“伯爵大人始終未變,”佩莎說,“但您今天顯得非常奇怪。”
“也許吧,”安禮感嘆。
“我有什么可以為您分憂的嗎?”佩莎詢問。
“神諭騎士想讓我殺了亞頓,”安禮索性告知佩莎這件事,“你怎么看?”
佩莎一愣,“是國王特使的意思嗎?”
“算是吧,”安禮并沒有過多解釋,“你如何看待亞頓?”
“他是個頗為神秘的人,精通占卜之術,他所服務的人既有平民也有貴族,他為人慷慨,樂善好施,獨身一人,別無牽掛,按理來說是一個不太會得罪他人的人,”佩莎給出了自己的評價。
“確實如你所說,”安禮表示贊同,“也許是有些人不喜歡他的占卜吧。”
“相比較亞頓,剛剛那位神諭騎士大人似乎顯得很特別,”佩莎語氣中帶著猶疑,“他給人的感覺與一般的神諭騎士有些不一樣。”
“她可不是神諭騎士,”安禮沉聲說,“她便是海之魔女希黎希婭。”
“海之……魔女,”佩莎顯得非常吃驚,但旋即恢復正常,“原來如此……”
“你準備一下,”安禮說,“防備突發狀況。”
“什么突發狀況?”
“如果有人對亞頓出手,你可以暗中保護亞頓,但切記不要暴露身份,打斷襲擊行為就行,”安禮說。
“可您剛剛不還說要殺亞頓嗎?”佩莎說。
“那是教會和魔女的意思,可不是我的,”安禮說。
“我明白了,”佩莎回答,然后退出了房間。
幾分鐘之后,敲門聲響起,貝澤爾隨即推門走入。
“伯爵大人,您找我?”
“有個任務交給你。”
“但愿不要太困難的任務,”貝澤爾淡淡一笑。
“我會找個機會讓亞頓和鹿出現在一起,到時候你出手襲擊他們,記住目標是鹿,”安禮說。
“了解,”貝澤爾并沒有問原因,這一點安禮頗為欣賞。
隨著貝澤爾離去,房間內重又空無一人,安禮拿起那顆他隨身攜帶的蘋果,看了許久,他才張開嘴輕松咬了一口,入口清脆,他并沒有進入冥界,表明這只是一顆再普通不過的蘋果。
“你好像很失落,”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安禮沒有回頭,咀嚼幾下后,將口中的果肉吞入腹中,輕聲說:
“明知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