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縱火
是夜雨水漸收,空氣里全是草木灰白的衰腐氣息。
嵇攻玉伏在屋脊上,注視著底下的熊熊火光。
“走水啦,走水啦。”有人在敲鑼,登時引得這花紅柳綠的樂坊一團大亂。
她縱身跳下,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閣下方才在看什么?”一人環(huán)抱的柳樹后,走出一個蒙面的黑衣人。
“看煙火啊,你別不信。”嵇攻玉道。
“白天里下過雨,這火可燒不了人,也燒不了證據(jù)。”那人出言譏誚道,“莫不是因為今天那兩個女子刺了閣下幾句,閣下就要趕盡殺絕。”
這聲音聽起來怎么有幾分像那個賣鵝的農(nóng)夫?
“閣下氣量也不大。”她一邊說著,一邊迅猛上前,手中飛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那黑衣人卻只是一昧逃跑。
“韓某能與諸位共事,實為幸事。”韓渥舉杯,邀席上的張承奉,馮道,慕庭燎共飲。
馮道摸上袖側的酒壺,余溫灼手,他的眉頭卻不知不覺地皺了起來。
按理說,平常這個時候,嵇攻玉已經(jīng)回來了,她最喜歡的就是這個溫度的黃醅酒,暖肺卻不傷喉。
“李姑娘去往何處了?”韓渥環(huán)顧四周,問馮道。
馮道干笑了一下,這個點兒,不是殺人就是放火唄:“她有要緊事去辦了。”
慕庭燎正自顧自攬袖飲酒,忽然一頓,道:“下來吧。”
房內的屋梁上旋即躍下一個玄衣少年,對慕庭燎叉手行禮:“少門主,人帶到院子里了。”
“人不在院子里了。”有一人邁著人畜不分的步伐進了門,“爺爺我在這里。”
后面追著幾個人,都被慕庭燎揮袖屏退。
“慕小兒,我是受了皇命,你也敢派人看著我。”溫韜趾高氣昂。
韓渥蹙眉,料想李漸榮的確是個招搖的人,不是招搖過市,是招搖撞騙的招搖。
“溫兄上天遁地,無所不能,再入人群,便是藏水于海,我實為無奈之舉。”慕庭燎微微一笑,眉目間生出雍容的風度,“溫兄有何見教,”
“你小子,雖然是只披著羊皮的狼,但表面上,還算是個嘴甜的后輩。”溫韜挑起眉,一邊大喇喇地從懷中掏出一大卷圖紙,“我是想到挖地道的地點了。”
有半卷紙隨著他的動作潑濺出來,悠悠露出一角。
馮道低眸瞥了一眼,只一眼,他的心魂都不由得震顫起來。
這不是《蘭亭集序》的殘章嗎?
他裝作恍然未覺的模樣,耳邊仍舊接收著他們的談論。
挖一條從皇宮到宮外的隧道,可以出逃,可以密會,的確是一條好出路。但具體操作起來,其實困難重重。且不說工程浩大,如今京都的風吹草動都有宦官的監(jiān)視。
溫韜提出可以重掘大明宮底下廢棄的避難通道,馮道心想,這些避難通道往往是在較為富麗的宮宇之下,以便皇帝在緊急危難的情形下及時出逃,這的確是一條妙計,但是溫韜的心思恐怕不止于此。
他將沉郁的目光投向墨黑的天宇,估摸著時辰,眉頭微皺。
另一邊的嵇攻玉正加快腳步,追逐著竄逃的黑衣神秘人,他輕功極好,四肢舒展非同尋常,一味引著嵇攻玉往竹林深處去。
寂寥的夜,慘淡的風,刮過枝葉沙沙作響,這種靜謐反而讓嵇攻玉心驚肉跳。
“既已現(xiàn)身,何必畏首畏尾,不如出來痛痛快快地打一場!”她環(huán)顧四周,有意激神秘男人出來。
然后她便聽見一個極雍容清越的男聲:“那我來也。”
但是隨聲而至的并非是男子,而是鋪天蓋地如暴雨疾風般的暗器,什么七星釘,奪魂鏢,鎖命針,全都涌了上來。
嵇攻玉一邊施展劍術躲避暗器,一邊出言嘲諷:“閣下只懂這些暗算的伎倆,真是枉為英雄好漢!”
“哼!我就讓看看什么叫做英雄好漢!”那男子果然惱怒,躥上前來,嵇攻玉正提起一口氣,卻不料那人拔劍的動作只不過是虛晃一招,他取下腰帶上的鐵扇,抬手一揚。
扇面在空中急速地展開,扇骨底下藏著無數(shù)細小的刀刃,閃著銀光直撲嵇攻玉的臉,嵇攻玉用劍尖挑中扇骨中的間隙,扇子在劍尖上打著旋。不曾想這扇面上也暗藏著機關,機關開啟,扇面中藏著的白色粉末隨著扇子攪起的風布滿了嵇攻玉的整張臉。
這白色粉末落到肌膚之上,帶著些蚊蚋叮咬般的痛楚。嵇攻玉認定是一味毒藥,連忙收回長劍。
鐵扇煙塵中輾轉往復,最終又穩(wěn)當?shù)赝T谀悄凶拥氖终浦稀?p> 男子執(zhí)著扇柄,敲了敲手心,笑道:“可惜啊,方才還是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馬上就得成一句不會說不會笑的尸體了。呃……”
他上一刻還在嘲諷,下一刻就感覺自己的脖子被緊緊勒住,他掙扎了幾下對著身后的嵇攻玉說:“困獸的斗志的確難以想象。”
嵇攻玉緊閉眼簾,忍受著強烈的痛感,左手緊緊纏著神秘男子的脖頸,右手握著一把匕首狠狠向男子的肋下插去:“把解藥交出來!”
男子悶哼一聲,嗓音輕顫:“閣下自挖雙目,這毒便不會順著眼睛侵入身體了。”
嵇攻玉愈發(fā)憤怒,又朝他胸口扎了一刀:“交出來!”
男子陰險地一笑:“解藥就是壯士斷腕,美人挖眼。”
“你!”嵇攻玉氣結,正想結果男子的性命,不想痛感忽而加劇,全身竟然如同麻痹了一般,男子察覺到她的變化,以肘撞擊,嵇攻玉登時跌倒在地。
男子撿起掉落在地的匕首,悠悠道:“閣下沒有勇氣,那便由我代勞好了。”說著蹲下,捏起嵇攻玉的下頜,用匕首點了點她的臉頰,隨之移向了嵇攻玉的眼睛。
嵇攻玉的手伸向袖中的檀木盒,調開盒蓋,青蚨蟲從袖口中飛出來。
快點快點,嵇攻玉心里吶喊者。
那男子提著匕首尖細細描畫著嵇攻玉眼睛的輪廓:“姑娘可還有話要說?”
“你殺了我吧。”嵇攻玉心頭涌起絕望。
“我才舍不得……”男人幽幽嘆道,他話音未落忽然合上了雙眼,再度睜眼的時候已經(jīng)變成了嵇攻玉。
嵇攻玉在男子身上到處搜羅,一無所獲。
罷了,假如自己要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她拔出劍,想借著男子的手殺了男子。
她握緊劍柄,泛起苦笑。
“鏗。”劍斷了,嵇攻玉被這股力道逼退數(shù)步。
一道碧色的衣影驚現(xiàn),慕庭燎手持玉劍,神態(tài)安然地立在她面前。
這可真是不巧,慕庭燎一定以為,自己是想殺害地上昏迷的李漸榮。不過也好,慕庭燎的玉劍也能殺了他。
然而慕庭燎的玉劍刺來,卻避過了要害的地方。
嵇攻玉的魂魄抽離出那男子的身軀,重回自己的身體,那男子口中吐出一大口鮮血,對眼前的境況一頭霧水。
“你走吧。”慕庭燎冷冷道。
男子急忙轉身逃跑,嵇攻玉想出聲阻止,話到嘴邊卻成了一聲痛苦的呻吟。
慕庭燎急道:“你還好嗎?”
“我的眼睛里進了毒粉。”
“這種毒粉我曾見識過,需得凈除毒粉,你可愿信任我?”慕庭燎眼里閃過焦慮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