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聽說前些日子,有個從桃花渡過來的師兄,帶了個疑難雜癥的病人回來求師父救命,今天終于見著了。
在后堂大院子里軋碾藥材的師兄師姐們,眼神一致,直勾勾的注視著被小師弟領進來的顧長安。
“這邊請。”小師弟感受到師兄師姐的注目禮,心下慌亂,又不好出聲制止,生怕目盲的顧長安因為眼睛的事情難過,只能帶著顧長安快速通過后堂的走廊,前往師父的住處。
顧長安自然也是感受到有許多雙眼睛在看著自己,嘴角微翹,走路的速度明顯提升,越走越快,白色發帶迎風而飄揚,轉過頭對著人群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下一刻便跟著眾人的小師弟轉過走廊不見了。
“聽小師弟講,這人是個瞎子……”
“他剛才回頭了,我看了他的眼睛,好像確實瞎了。”
“他手里有探路的竹棍,肯定不是裝的。”
“他是我見過的瞎子里,走路最快的。”
“他走那么快,不會撞到墻嗎?”
“他長得真好看,可惜眼睛看不見……”
“師姐,你不會是想嫁人了吧?”
“小孩子別亂說話!”
顧長安雖然跟著小徒弟已經走出很遠,但還是能夠聽見小徒弟的師兄師姐們的吵吵鬧鬧,咧嘴哈哈大笑起來,就像在平山時,每次都會忍不住捉弄一下大叔大嬸。
小徒弟氣喘吁吁地跟在顧長安身邊,“公子別笑了,你走那么快害我也跑那么快,累死我了!師父就住在前面,你過去就看見了。”小徒弟忽然想起來眼前之人是個瞎子,頓時尷尬,連忙道歉道:“對不起,我忘記你看不見。你等我歇一下,我帶你去。”
“無事,我能找到。”顧長安說完就轉身前往老大夫的住處。
方向沒錯,步履穩重,徐徐前行。
看到這一幕,小徒弟長舒一口氣,暗嘆:這瞎子真牛!
……
行走在這老大夫的宅院里,才真正感受到這處院落的規模真的是太大,閑逛一會兒居然迷路了。
“早知道這樣就等那小徒弟一會兒了,現在我要花更多時間來找路了。”顧長安用手里的竹棍輕輕戳著地面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在猶豫要不要回去找小徒弟。
等了許久也不見顧長安過來,老大夫索性出門找了過來,走到半路上剛好看見顧長安蹲在地上抱怨,好好的石子路也被他戳出一個大洞。
“我說怎么這么久都等不來你,原來你在這里啊。我這的石子路怎么招惹你了,這么大仇怨?要刨個洞泄憤?”老者痛心疾首卻又無可奈何,默念不知者不罪。這條石子路并不只是一條通往老者住處的石子路,還是這間宅院的安宅符陣的一部分,如今已被破壞,要修復怕是要花上好幾天的時間。
聽見是老大夫的聲音,顧長安趕緊起來賠不是:“我迷路了。林雨告訴我迷路的時候就不要亂跑了,在原地等著就好,所以我在這里等你。至于這個洞,純粹是個意外,我絕對不是故意的!”顧長安還是覺得有些不妥,急忙把竹棍也丟在地上,“還請老先生原諒!”
“別管這洞的事情了,等會我叫人過來修一下就是了,沒什么大不了的。不過既然我到這里了,就在這里說吧,我今天找你過來就一件事,我想收徒。”
老者把顧長安從地上扶起來,直奔主題。
收徒?他看中誰了?最好是蘭聆那個小丫頭,這樣既可以保證她的安全,自己又可以按照原計劃出發去邊城,一舉兩得,是個不錯的選擇。
顧長安恭敬道:“既然先生是要收徒,那為何不直接問蘭姑娘,問我我也做不了主意啊。”
“不只是那女娃娃,你們三個我都很喜歡。”老者輕撫白須,很是得意,好像已經收徒成功了似的。
老先生言下之意是三個都想收了,顧長安問道:“那你問過林雨和蘭聆了嗎?”
老先生答:“問過了。”
顧長安又問:“他們怎么說?”
老先生再答:“聽你的。”
“蘭聆也就算了,十三歲的小丫頭啥都不懂,征詢我的意見也就算了,林雨都比我大幾歲還要我做主?什么都要我來做決定嗎?玩我吧?”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顧長安婉轉的表示自己時間有限,還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不能答應老先生了。
“真的決定了?”老者還是想要挽留,但看到顧長安堅決的表情,也只好放手。“這符篆你隨身帶著,當朝掌權者在各個城池都施加了驅靈陣,沒有這個符篆,你寸步難行。”
“驅靈陣?這就是我高熱不退的原因吧。”
聽著名字,顧長安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是。愿意談談嗎?你被帶來的那天,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了,還有同伴嗎?”老者扯開衣領口,露出鎖骨的位置,那里有一枚銀色的火焰紋印。
老者輕握住顧長安的手,放到自己的火焰紋印上。
“你是銀紋長老!”顧長安臉色煞白,甚是震驚。
“是。”
“我以為……我以為……”
“當年平山常國覆滅,許多人都死了,九位銀紋長老,每個人各自帶著一部分人逃跑,四處流浪不能進城,食物和水很快就沒有了,再后來日子太難熬,又死了一些,還活著的已經沒有幾個人了。所以我想問問你,還有其他人嗎?”老者回想起這段悲慘的記憶,忍不住的心疼,死去的同胞都還太年輕,還沒有好好看看這個美麗的世界就離開了。
顧長安聽著老先生的講述,回憶起常國都城被破的時候,長在宮墻之內的顧長安被直接活捉送去了監獄,在監獄里待了幾年才逃了出來,之后顛沛流離的日子也是經歷過的。
“還有其他人嗎?”老者又問了一遍。
顧長安艱難的走出回憶,語氣暗淡:“就我從逃那里出來了,那里沒有人和我一樣。”
“我可以看看你的紋印嗎?”
顧長安輕輕扯開領口,光滑細膩的皮膚,潔白似雪,一枚火紅的火焰紋印安靜的印在鎖骨下方。
“紅色的……”老者有些驚訝,但立刻恢復了平靜,接受了事實,“難怪會這樣……”
“先生,怎么了?我的紋印有什么不妥之處?”顧長安有些心虛。
“沒什么,要不要重新考慮一下,留下來做我徒弟?我把你眼睛醫好怎么樣?”
“瞎了挺好,我不想看見這污濁的世界。”顧長安撿起竹棍,拜別老者。
“師父,我說什么來著,他肯定不愿意,你還不信。”青年緩緩從石子路旁的林子里走出來,向老者行禮。
青年看著二十五六歲,眉目端正,眼神清亮,面容與顧長安有些神似,又不盡相同,此時他很是得意。
“就你小子精。”老者習慣的捋了捋白須,“可惜不是我們要找的少主,但務必把他留下,十年前在溪濼城沒帶走,這次不能再錯過了。”
“知道了,師父。其實要留住他還是很簡單的,打贏他就行了。”
“青衣,下手輕點。”
“知道了,師父,你大徒弟我什么時候不知輕重了。”青衣腳尖一點正好落在顧長安之前戳出的洞里。
“哎呀,這里怎么會有一個洞,哎呀,我腳崴啦!師父!救我!”
明明十年前的少年青衣,是個年少老成的孩子,養了十年怎么就性情大變,這么不著調了呢?
老者一拍額頭,“你用得著我救?把這陣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