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元年二月十八,北顏國那位備受爭議的太子登基皇位剛滿三天,就開始整頓朝綱、裁官補員,冊立鎮北將軍的女兒為后。至此,朝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煥然一新,多是擁護這位太子上位的權貴,少是新上任的新官。太子重整朝堂,又多了鎮北將軍這位國丈,地位穩固之勢自是不用說。
世人皆道,這位太子有勇有謀,雖是出生尷尬,但比起宮中一眾玩世不恭的皇子和前太子來說,確實是皇帝的不二人選。
冊立皇后那天,皇宮各處張燈結彩,只有一處不起眼的偏殿什么裝飾都沒有,里里外外出奇的安靜。
早前幾日,有新來的太監未經提醒,不知道此中緣故,在張掛皇宮喜燈籠時,在那座偏殿門口也掛了兩只,后被管事的公公拉去打了板子,至此宮女太監聽到風聲,若是沒有必要,都開始繞著偏殿走。所以這幾日,偏殿外更是行人寥寥,愈發安靜,仿佛從皇宮隔離了出去。
蘇清午憩醒來,冊封大典已經結束了,沒有聽見什么聲音,只見一個陌生的宮女端著湯藥從門口進來,屈身下跪,模樣恭敬。
“小主,這是皇上讓奴婢給您端來的湯藥。皇上說,這藥對您的頭暈癥有好處,讓您務必喝完,不能倒掉。皇上還說,待他處理完事情,晚些時候便來。”
蘇清把枕頭墊在背后坐起來,聽到這,忍不住就笑了:“晚時來?皇上新婚之夜,不與皇后在坤和宮行周公之禮,來我這里是什么道理,豈不惹來閑話了?”
宮女自知不該作答,垂了眼默默站著,將碗舉過頭頂。
蘇清見她低眉順眼卻氣質凌厲,略一思襯,伸手接過她端過來的湯藥,并趁機碰了碰她的手。
藥實在太苦,蘇清喝了一口,便把碗還給她:“姑娘端碗可還習慣?你是覺得杯盞碗筷,比刀劍武器輕巧,所以改換了差事?還是,他命你來囚我?只派你一人來,莫不是看不起我現在武功盡失了?”
句句是問,卻也不需宮女作答,蘇清心知肚明。
宮女端回湯碗,對蘇清行了個禮:“小主別誤會,奴婢就是宮女。”
蘇清看到她的行禮姿勢,就笑了:“你以為我信?”
宮女不再說話,將頭垂得更低。蘇清看她連惶恐也裝不像,實在無趣,于是擺手讓她下去。
宮女退下后,蘇清蓋著被子靠在床頭,認真回想自己是什么時候進入皇宮,絞盡腦汁回憶,卻沒有一點印象,此時又頭暈得緊,于是閉眼稍稍緩和了一下,才起身向院子里走去。
這處雖是偏殿,但院子不小。
蘇清從屋里出來,看見院子中央有一小片桃林,樹還很小,但已經開滿了桃花。桃林中有一小座假山,山下有一池泉水,小瀑布從假山上流到泉中,把浮于水面的花瓣打得浮浮沉沉。
蘇清靜靜看著眼前的景物,越看越覺得難過。
“難道這就是他說的海角天涯,灼灼桃花?美是美,卻處處都假。”蘇清如是想。
起風了,便漸漸有些涼意,蘇清衣服單薄,站在水邊被風一吹,猛的就一陣咳嗽。
宮女聽見她猛咳,快速從屋里拿了披風過來,要給她披上。
披風落在肩頭,蘇清卻嚇得一顫。
想她自從跟隨墨弦習武,從來沒有人能靠近她而讓她察覺不到。而蘇清自知,剛才她確實沒有一點感覺,不知是注意力太分散,還是自己確實廢了個徹底。
想到這,她心頭便愈發煩悶,抬手揮落了宮女披上來的披風,轉身要回屋里去,再沒有看風景的興致。
宮女盡責的拿著披風緊緊跟上來,蘇清沒有回頭,皺眉低喝:“不要跟著我,我現在逃不走!”說完這句,她回到屋里將門使力關緊。
宮女在原地看了一會兒緊閉的房門,確認自己處理不了當下的問題,于是趕緊往御書房的方向掠去。
這么一小會兒溜達的功夫,晚飯竟已經被宮女準備好放在桌上了。蘇清掃了一眼桌面,發現一桌子十分豐盛的菜里面,還有一碟她喜歡吃的糯米團子。就擺在很顯眼的位置。
但蘇清沒有胃口,而且越看那些流油的葷菜,越覺得惡心。看著看著,真的干嘔了一聲出來之后,她閉了眼靜靜坐著,平復胃里那陣翻江倒海的難受。
沒一會兒,她張開眼睛。把身上一直藏著的藥取出來,打開放進了杯子里。
那藥是她被封揚帶進皇宮之前就買好的,一直下不了決心喝。但是現在,她覺得到時間了。
藥粉很快融化在水里,蘇清摸著肚子苦笑。
正準備喝,卻看見封揚推開房門邁步進來。未著喜袍,一如既往的豐神俊朗,只是臉色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清,我回來了。”年輕俊朗的帝王抬眸喚她,突然眉眼溫柔。
蘇清眼前一陣恍惚,仿佛看見了從前:十二歲的少年賣帕子回來,推開房門對她說他回來了,十七歲的少年將她從牢籠里救出,對她說他回來了,二十歲的男子金戈鐵馬,掀開門帳對她說他回來了,只是如今二十二歲的他……
“皇上新婚,怕是來錯了地方。”蘇清不動,坐在桌邊抬眸看他,唇邊帶一抹淺笑。
封揚登時腳下一頓,不過片刻又不動聲色的在桌邊坐下。
“先吃飯,阿清你身體未痊愈,別餓著。”說著替蘇清夾了一個糯米團子,把碗輕放在蘇清面前。
蘇清一直沒說話,看著他做完了動作,才認真問道:“你什么時候放我走?”
“我不會讓你走。”
封揚低頭給自己舀了一碗湯,然后將湯碗放在嘴邊細細抿了一口,仿佛真的在認真吃飯。
蘇清看他這個樣子,氣極反笑:“封揚,你這樣做有意思嗎?”
“有意思啊,怎么沒意思?”封揚放下湯碗,突然低聲笑起來,直直看向蘇清。
墨色的眸深不見底,令人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