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的路不好走,尤其是人跡罕至的地方,被積雪覆蓋的路面,誰也不知道下面藏著什么。不敢雇車,更不敢走官道,只能繞這些小路走了,屋漏偏逢連夜雨,徐大掌柜坐在一塊石頭上,揉著自己崴到的腳踝,看著一旁丟了魂一樣的宋鈺,不由嘆了口氣。他們出逃的時候,宋鈺就已經知道了家中的滅頂之災,從那之后,就變成這個模樣了。
“從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兒子,小名玉奴。”徐大掌柜一邊揉著腳踝,一邊緩緩道,“大名我還沒來得及取,想來你會有自己的想法,忘記你從前的身份,以后你只是我的兒子。”
出逃的路上,徐大掌柜斷斷續續將徐家的情況,以及宋鈺以后頂替的身份,一一和他說明了。
也不知道宋鈺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不過一像嬌生慣養的哥兒,家中巨變,想來也是難以承受。
“我爹、我娘,還有祖母……”宋鈺終于開了口,他的聲音因長時間未曾開口說話,而變得有些沙啞難聽,“他們呢?”
“拱衛司奉皇上旨意,押解進京,年后問斬。”徐大掌柜聽到他的問話,想起宋家的遭遇,心中悲痛,艱難的說道。
年后問斬,元宵一過,就是年后了。
“你兒子替我去死了,你竟一點也不難過?”宋鈺猛地回眸,死死的盯著徐大掌柜。
徐大掌柜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么,最終到底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宋鈺忽然站起身,背起包袱往來時的路走。
“你上哪兒去!”徐大掌柜見狀,強忍著腳上的扭傷,連忙站起身,一瘸一拐的追了上去。
他的手好不容易搭上了宋鈺的胳膊,拉住了他,卻被宋鈺一把甩開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天都要黑了,一會兒要是有野狼出來,你我都活不成了!”
“你要活你便自己活!”宋鈺冷笑一聲,轉身狠狠推了徐大掌柜一把,“想來我祖母爹娘為了讓我活下來,一定做了許多籌謀,其中必然不乏以后生計,他們留給我的錢財良田,我全都給你,一文不要!因為我不像你,他們因為我出的事,我有何顏面茍活于世!我這就上京,把你的兒子換回來!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扛,還用不著別人替我擋刀!你兒子攤上你這么個爹,也真是上輩子造了孽了!”
他的話音剛落,徐大掌柜便揚手,狠狠一巴掌打了過去。
“啪”的一聲,巴掌落在臉頰上的聲音在寂靜的雪地里格外的刺耳。
徐大掌柜氣得渾身發抖,臉色鐵青一片:“他們、他們為了讓你活下去,連命都豁出去了!你竟是這般不懂事!你現在回去,就是讓他們的所有籌謀都前功盡棄了!”
“我不要他們為我籌謀什么!我只要他們活著!”宋鈺嘶吼出這句話,眉宇間蘊著絕望,“我一人做事一人當還不行嗎?”
話落,眼睛像是沖了血一般紅得厲害,淚水蘊在眼眶中,死死不肯掉落。
徐大掌柜見狀,沉默了良久,才上前攥住了他的手,道:“他們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好好活著,別辜負了他們。”
宋鈺任由他拉著自己,也不說話。
徐大掌柜強忍著腳上的傷痛,帶著宋鈺往前走,終于在天黑前看見了一家農戶,給了二錢銀子,兩人便在農戶家過夜了。
要農戶燒了點熱水送來。
徐大掌柜泡了泡已經凍僵掉的雙腳,看著坐在凳子上一言不發的宋鈺,壓低了聲音緩緩道:“老太太和老爺給你在諸南省安置了五百畝良田,四進的宅子一套,還有金銀細軟,都換成了銀票帶在身上,一共三千兩,和從前的宋家家底是沒的比了,但所幸也能讓你以后衣食無憂,這些東西,我都先幫你收著,等你娶妻生子,就全都還給你。”
宋鈺還是沒有說話。
徐大掌柜嘆了口氣,道:“先睡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半夜的時候,徐大掌柜被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驚醒了,他下意識的去摸枕頭下面的匕首,借住在農戶家,該防的還是要防的。
借著熹微的月光,徐大掌柜瞧清了房中的人,是宋鈺。
他正穿好了衣裳,躡手躡腳準備離開。
徐大掌柜猛地從床上一躍而去,對著宋鈺的方向撲了過去,宋鈺沒有防備,被他撲了個正著,“你干嘛!放開我!”徐大掌柜不理會他,自顧自扯過一旁的腰帶,將宋鈺捆了起來。
“看來白天我和你說的話,你竟是一點都沒聽進去。”徐大掌柜綁好了宋鈺后,點了蠟燭。
宋鈺手腳被捆著,拼了命的掙扎著:“徐叔,我求你了,你放我走吧,我不能拋下我爹娘還有祖母,他們因我而死,我怎么能一個人茍活于世?求你了,徐叔,難道你不想讓你兒子活著嗎?而且讓他代替我去死,對他來說,太殘忍了。”
徐大掌柜沒有理他,倒了一杯已經冷掉的茶水。
隔了良久,他才開了口:“玉奴不是我兒子。”
“什么?”宋鈺一怔。
“你可能忘了,你六歲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冷得讓人活不下去的天。”徐大掌柜嘴邊呵著熱氣,暖和了一下被凍僵的手,“你吵著要和老爺去莊子上,老爺沒辦法帶你去了,天太冷了,路邊常有凍死的人,老爺早都習以為常,可你卻忽然大喊,叫嚷著停車,原來是你看到路邊有一個被凍僵的小孩兒,我們都以為那小孩被凍死了,沒想到他命大,沒死。”
宋鈺聽了他的話,隱隱約約猜到了什么,他的眸底蘊著難以置信之色:“那小孩是玉奴?”
徐大掌柜微微頷首:“玉奴因為胎里不足,體弱多病,放在尋常人家,只尋醫問藥這一樣,便能叫一家子節衣縮食,再次困苦一點的家境,連飯都吃不上了,更何況是養大這么一個體弱多病的孩子。”
“所以玉奴是被他父母扔掉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