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著,望著那輛在朝陽下愈行愈遠的列車。他把身子從窗子里透出來,對著月臺的方向,向她揮了揮手,她也笑著回應了??墒堑人s回晃動的車廂里,悲傷和擔憂就出現在了她的臉上。兩行清淚從她白皙的臉頰流過,滴落在月臺上。她從衣兜里掏出一條皺巴巴的繡花手絹擦拭著淚水,另一只手搭在欄桿上。鐵欄桿的涼不斷刺激著她的手,卻依然不能平復她內心的不舍。
離別時的眼淚可以擦去,但是離別時的痛苦卻必須用漫長的時間來沖淡它,而這時間,有時候就是一輩子了。
在她一個農村婦女的眼里,戰爭就像是村口推磨坊里的大石磨,只不過石磨磨的是稻谷,而戰爭磨的是人,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進去了就基本出不來了。在這種硝煙彌漫、戰火紛飛的年代,上了前線的人,能活著回來就是萬幸了,誰還管有沒有缺胳膊少腿的。稻谷磨出來的是糧食,而戰爭磨出來的,只有腐肉和骨灰。
娘的,這挨千刀的小日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死命地推這個磨,比驢推的都快,推的都猛。推啊推,推啊推的,誰知道害苦了這神州大地上多少人,破壞了多少原本美滿的家庭喲。而這其中就包括了她——這個才剛剛和青梅竹馬的情人結婚沒多久的可憐的新娘子。她不愿,也不敢去想象,這片土地上,將會有多少個像她一樣的,可能要守寡的新娘!
她想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為她哭過、笑過、為了保護她而和野狼搏斗的那個他,她是多么想讓他永遠陪伴在她的身邊,和她一起白頭偕老,過著平平淡淡的農家生活。再退一萬步講,她不想讓她肚子里的孩子長大后記不得爸爸的容貌,也得不到爸爸的疼愛。
她是多么想挽留住他,軟的硬的都試遍了,她甚至考慮過拿棍子打斷他的腿,但是她下不去手。無數次的失敗過后,她發現她沒有辦法消除他上前線的愿望,只好妥協了。哪怕她明確的知道他有可能回不來了。
她想起昨晚,也就是他臨行前的最后一晚,他還在她的耳邊打趣道:“我們男人啊,想去戰場,就像你們女人有了大胖小子一樣,可是會憋瘋的,”她還沉默了一夜。
雖然她不愿面對,但是臨行的這一刻終究還是來了。該來的總會來的,她這樣想著。但是耳邊火車的轟鳴聲仿佛宣告了他的命運,她卻無能為力。
她就這樣望著,望著那一列在朝陽下,愈行愈遠的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