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冷白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房間,將兩人的表情切割地若隱若現。
言瑟瑟吸了一口氣,迅速將手中的青絲塞進衣袖中,并鎮定地說:“我不過是迷了路,好奇……”
“云書姑娘可真會迷路?迷路了還帶開鎖的物件?”
韓夫子逼近兩步,那蒼白的臉背對著月光,顯得更瘆人。
“云書姑娘,或者該叫你言大姑娘?”話音未落,韓夫子突然從身后甩出一條軟鞭,直取言瑟瑟的咽喉而來。
千鈞一發之際,窗外破空聲驟起,兩條身影鬼魅般掠入,電光火石間,一道玄色衣袂翻飛過后,已將言瑟瑟護在了身后。
他手中的長劍和軟鞭相撞,濺起的火星照亮了韓夫子扭曲的面容,以及另外一道身影的臉。
是云起和柳似雪,他倆怎么同時出現?
“哼……當年沒有殺了你,反而養出個麻煩!”
“住口,胡言亂語什么!”
柳似雪一聲厲喝,順勢將韓夫子一掌逼退到了門外。
“殺了他們,不然我們大家都有麻煩!”韓夫子還不愿意放棄,仍尖叫著想再沖進來。
柳似雪一把抓住軟鞭,將韓夫子拉到自己的面前,低聲吼道:“我自有打算,趕緊走!”
韓夫子恨恨地盯著言瑟瑟,不甘心地唾棄一口:“下次看你還有沒有這樣好的運氣!”
說完,轉身離去,瞬間消失在月色中。
等韓夫子走遠了,柳似雪回頭望了一眼言瑟瑟和云起,冷聲道:
“兩位該離開了!”說完,也自行走了。
等兩人都走遠了,言瑟瑟從一塊陰暗的地上撿起一封密信,應該是剛才打斗中柳似雪掉落的。
她趁著月色瞄了一眼,上面赫然印著一枚荊棘紋章。
兩人回到衙門,云起撕下言瑟瑟臉上的人皮面具,指尖擦過她被劍氣劃傷的臉頰,聲音里帶著少見的怒意:“下次別擅自涉險。”
言瑟瑟聞言,卻笑了一下,掏出藏在衣袖里的密信:“但我們又有新發現了。”
云起看著密信上的紋章,眸色深沉如夜。
遠處,棲梧書院的燈火在夜色中明明滅滅,宛如無數雙窺視的眼睛。
言瑟瑟握緊手中的密信和青絲,突然想起白天那個畫了一只桃花的女孩,不知道她現在是在哪個籠中?
益州濕熱,每次雨后總是會有揮散不去的霉味,彌漫在空氣中,讓人心生煩躁。
云起陪著言瑟瑟四處走走,看看有沒有什么新發現。
兩人越走越偏僻,慢慢地走到了一座城隍廟里。
“進去歇歇腳吧!”
言瑟瑟點頭,和云起一起走進去。
里面檀香濃郁,主香案上插了很多支香,煙霧繚繞地燃得正旺!
言瑟瑟雙手合十,正準備拜拜,忽然聽見角落里傳來了窸窣響動。云起的手反應極快地按在腰間的劍柄上,卻見一道瘦小的身影從香案后跌出來,懷里還緊緊地抱著半塊已經干硬發黑的饅頭。
是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裙,脖頸見纏著臟兮兮的布條。看到言瑟瑟的瞬間,她像一只受驚的小獸般蜷縮起來,指尖用力到泛白,嘴巴“啊……啊……”的叫著,卻沒有聲音,這是典型的長期受虐者反應。
言瑟瑟放緩動作,拿出一塊剛買的桂花糕,用手語比出“別怕”的手勢。
少女的眼睛倏地亮了,她伸出臟兮兮的手,猶豫著接過糕點,指尖在案幾上快速地比劃:我叫阿棠,是從棲梧書院逃出來的。
言瑟瑟心頭一震,和云起對視了一眼,然后示意她繼續。
阿棠三兩口吃完桂花糕,隨即顫抖著指尖,在積灰的案幾上勾勒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面:無數個戴著鐐銬的少女、刻著編號的囚籠、黑袍人手中冒著白煙的藥碗……
當言瑟瑟指向她的脖頸時,阿棠猛地扯開布條。一條環形疤痕,邊緣泛著詭異的暗紅色,像是嚴重灼傷的痕跡。
“她們用燒紅的銅圈燙我們……”阿棠的手語越來越急,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里,“不聽話,就給我們喝神仙水,喝了神仙水就會變得很乖,很聽話,有會有人買……”
云起一直沉默地站在后面,此刻突然開口:“那神仙水是什么顏色?”
阿棠聽見,立刻比劃:是渾濁的灰綠色,有杏仁味。
言瑟瑟和云起對視一眼,心中明了。那是曼陀羅花和附子混合的味道,能夠讓人短暫失去意識,變得“聽話”。
“你能帶我們去找證據嗎?”
言瑟瑟握住阿棠冰涼的手。阿棠卻突然瑟縮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又指了指遠方的書院方向,眼里蓄滿恐懼。
言瑟瑟這才發現,阿棠喉嚨處有一道極淺的疤痕,是利器所傷,人為破壞了發聲器官,才導致阿棠無法說話。
云起不知何時從哪兒取來了紙筆,遞給阿棠,言瑟瑟示意阿棠畫。
阿棠握著筆的手不住顫抖,卻還是畫出了書院后院的布局:假山下有隱蔽的地窖,里面存放著灌藥用的瓷碗和鐵鏈;藏書閣后面有密室,里面擺放著大大小小的鐵鳥籠……最后,她突然在紙角畫了一朵荷花,眼神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言瑟瑟靜靜地看著阿棠畫完,最后眼神停留在那朵荷花上,久久未回神。
三日后,一個陰天,言瑟瑟帶著花殺,還有一群衙役前往書院,阿棠跟在她的身側,云起和他的人則隱在暗處以防不測。
朱漆大門再次打開時,柳似雪的臉上堆著虛偽的笑意,看到阿棠的瞬間,眼底掠過一絲狠戾,隨即故作驚訝:“哎呦,這不是半年前我們書院丟了的丫頭嗎?”
“原來是被壞人拐走了,怎么?告我們書院的狀了,這帶人來抓我們的嗎?”
阿棠在看到柳似雪的那刻就嚇得渾身顫抖,她哆嗦著躲在言瑟瑟的身后,緊緊抓著言瑟瑟的衣袖。
言瑟瑟微微側身,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花殺帶衙役去搜查后院假山下的地窖。
然而,半個時辰過去了,花殺和衙役們卻空手而歸。
言瑟瑟詫異,花殺搖搖頭:“姑娘,地窖是空的,只有些破爛的酒壇子。”
言瑟瑟的心沉了沉,知道肯定是出了岔子。
她轉向阿棠,卻見少女的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渾身顫抖個不停。
柳似雪也適時走過來,手掌親昵地撫上阿棠的頭頂:“乖女孩,現在可以告訴這些官爺,是誰教你說瞎話的?”
話音剛落,阿棠突然踉蹌著跪倒在柳似雪的面前,拼命地搖頭,并用手語比劃:是我胡說的,書院待我很好的,是這位姑娘逼我說謊的……
“你說什么?”
言瑟瑟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阿棠眼神躲閃,不敢與她對視,指尖卻微微地指向她,指甲縫里隱約可見一些暗紅色的粉末,那是在城隍廟香案前取的朱砂,她們約定,如果有危險,就以此為信號。
云起突然上前一步,玄色衣袍掃過地面,帶起一陣風:“既然是誤會,那便請山長讓我們看看書院學生的脖頸。”
柳似雪的笑容僵在臉上,剛想拒絕,就見云起亮了一塊令牌,那是圣上親賜的龍炎令,見牌如見君,誰也不能反抗龍炎令。
很快,女學生們被召集到庭院中,一個個都瑟縮這脖頸,低著頭。言瑟瑟和花殺查看了半天,沒有一個人脖頸有傷疤,全都光潔如玉。
突然,言瑟瑟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女孩身上。女孩的耳后有個米粒大小的胭脂痣,正是那天臨摹畫時畫了桃花的少女。
言瑟瑟讓她抬起來頭,卻發現她的眼神空洞,像個精致的木偶。
回衙門的路上,云起突然停下腳步,從袖中取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幾片干枯的葉子:“這是從阿棠剛才站立的地方撿到的,有曼陀羅的氣味。”
言瑟瑟捻起一片葉片,嗅了嗅:“她們給她下藥了,讓她在清醒與混沌間搖擺。”
正說著,突然從街角沖出來個半大小子,將一個布包塞到言瑟瑟的懷里就跑。
言瑟瑟忙打開一看,里面是半塊染血的衣襟,上面繡著一朵荷花,與阿棠在城隍廟畫的圖案完全一致,更驚人的是,衣襟內側用胭脂草草寫了兩個字:地窖。
“她在給我們指路。”
言瑟瑟抬頭看向云起,陽光在他的側臉投下冷硬的輪廓。云起握住言瑟瑟的手腕,炙熱的掌心溫度透過肌膚傳來:“今晚再探書院!”
這一次,他的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
“這次,我不會再讓你獨自涉險。”
子時的書院寂靜的可怕,只有巡夜人的梆子聲在遠處回響。云起的暗衛用特制的工具撬開地窖暗門,一股濃郁的藥味撲面而來。
地窖里果然空無一物,只是墻角的稻草堆里,藏著個小小的木盒。
打開木盒的瞬間,言瑟瑟倒吸一口涼氣,里面是十幾根不同樣式的銅圈,內側還殘留著焦黑的痕跡,與阿棠脖頸上的疤痕完全吻合。
最底下壓著張紙條,字跡扭曲如鬼畫符:
她們在我們的胭脂里加了藥,月圓之夜就會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