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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平靜下來,巷口的攤販早已作鳥獸散,只剩下打翻的攤位和滿地狼藉。
言瑟瑟望著面具攤主消失的方向,突然想起了寧夫人鏡前的胭脂:
“那些餃子恐怕不只是用了紫河車。”
她的聲音有些發沉,悶悶地。
“寧氏每月都會來鬼市,她買的,根本不是什么駐顏秘方,是人命。”
云起收起軟劍,將斷成兩半的算盤重新拼好。
“那賣餃子的攤主對這一帶很熟悉,應該是住在附近的本地人。”
他又指了指地上的腳印:
“鞋底沾著青泥,附近只有城西的護城河有這種泥。”
言瑟瑟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幾個模糊的腳印,泥印的邊緣還沾著些水藻。
兩人往回走時,雨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了。言瑟瑟的錦裙沾滿了泥污,早就沒了貴婦人的模樣,她卻毫不在意,反而興奮地數著線索:
“竹葉紋樣、護城河青泥、早產胎兒、寧氏的紅繩……”
云起聽著她絮絮叨叨,突然停下了腳步,從身后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塊溫熱的糖糕。
“剛才沒吃到餃子,吃點這個,墊墊肚子。”
他把糖糕塞到言瑟瑟的手里,指尖不經意碰到了她的掌心,帶著劍鞘的涼意。
言瑟瑟也不客氣,大口咬著糖糕,甜膩的味道驅散了剛才的血腥氣。她突然發現,每次查案遇到兇險,云起總會變戲法似的拿出些吃的,像在哄個受了驚的孩子。
等回到縣衙,江獨已經在驗尸房等著了。
他捧著那半包餃子,臉色發白:
“言姑娘,王爺,這餃子皮里摻了紫河車粉,還有一種……”
他咽了口口水,吞吞吐吐地道:
“還有……還有一種沒有發育完全的骨骼磨成的粉。”
兩人聽聞后很是鎮定,這種結果他們早已有了猜測。
言瑟瑟將那塊撿到的帕子丟給江獨:
“去查查這繡品的來源,尤其是上面的那竹葉紋路。”
云起看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突然想到:
“寧氏在生辰宴上,除了她,還有三位貴婦也收到了餃子。”
“這三位,都剛懷孕不久。”
言瑟瑟猛地起身,青色的裙擺掃過桌案,帶倒了桌上的墨汁,黑色的墨汁在卷宗上暈開,正好遮住了“還童”兩個字,露出下面被掩蓋的“祭”字。
“她們有危險。”
說著,她抓起一把驗尸刀就往外走,腳步急促地像是在追趕什么。
云起看著她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抓了把傘追了出去。
雨幕中,兩個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只留下江獨在驗尸房里,對這那塊繡著竹葉的帕子,打了個寒顫。
他有種預感,這起案子,恐怕藏著連鬼神都不忍見的罪惡。
而此刻的顧家別院,寧夫人坐在鏡前,看著自己映在鏡中的臉。她的手指輕輕劃過眼角,那里本該有細紋的地方,依舊光滑如少女。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她突然對著鏡子笑了,笑容里帶著種近乎瘋狂的滿足:
“還有三個月……只要再等三個月,他就永遠是我的了!”
“稟王爺、言姑娘,又發現一具女尸。”
清晨的寒霜還掛在驗尸房的窗欞上,言瑟瑟的銀針已經第三次刺入女尸的小腹。
這是第四具無名女尸,是今早在護城河下游發現的,腹部高高隆起,裙擺下滲出的血漬在石板路上拖出長長的痕跡,像條凝固的紅蛇。
“子宮壁有撕裂傷。”
言瑟瑟摘下沾著血污的手套,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意。
“胎兒還未足月,是被強行剝離的,用的應該是特殊的鉤子,你看,這邊緣還殘留著金屬碎屑。”
江獨在一旁記錄的手突然發抖,筆尖在紙上差點戳出個破洞,這已經是這三個月來發現的第四具女尸了,死狀和前幾具一樣,生剖胎兒,殘忍至極。
云起的目光落在死者蜷曲的手指上,右手的中指勾纏著根褪色的紅繩,繩結是少見的“長命結”,與前三具女尸手上的紅繩系法完全相同。
“這紅繩應該不是死者自己的。”
他用鑷子輕輕挑起紅繩末端,那里沾了點暗綠色的粉末:
“是艾草灰,大慈寺的香燭里就摻了這個。”
言瑟瑟立刻去翻卷宗,果然在幾位死者的行蹤里找到了共同點:失蹤前三天,都曾去大慈寺上過香。
“大慈寺……求子……”
指尖在“求子”兩個字上重重的一點。
“寧氏每七天也都去這里,說是求子。”
兩人趕到大慈寺時,恰逢初一法會。香客摩肩接踵,大雄寶殿里煙霧繚繞,誦經聲此起彼伏。
言瑟瑟剛繞過香爐往里走,就看見跪在蒲團上的寧夫人。
只見她穿著件素白裙衫,發髻上也只簪了支素銀簪,手腕上的紅繩在香火的映照下泛著詭異的光。
那紅繩,和死者手上的一模一樣。
“她在求什么呢?”
言瑟瑟有些疑惑,目光掃過供桌上的祭品,除了常規的瓜果,還有盤擺得整整齊齊的餃子,皮色擺的發青,與鬼市上賣得如出一轍。
云起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發現那盤餃子前的功德箱,鎖孔形狀和顧家別院地下室的鎖竟然一樣。
“夫君,我要去求子。”
言瑟瑟端著香油壺走過去,故意撞了寧夫人一下。香油灑在對方裙擺上,她慌忙道歉,手卻“不小心”拂過寧夫人的袖袋,指尖觸到了硬物,像是張折疊的紙,邊緣還露著點朱砂痕跡。
寧夫人的臉色瞬間變了,下意識按住袖袋,笑容溫婉而美麗:
“無妨,夫人也是來求子的?”
她的目光在言瑟瑟平坦的小腹上停留,帶著種審視的打量:
“看夫人年紀輕輕,想必是著急給婆家開枝散葉吧?”
“是啊!”
言瑟瑟嘆了口氣,順勢在她身邊的蒲團跪下。
“夫君最近總念叨要個孩子,說我要是再懷不上,就要納妾了。”
她演得活靈活現,眼角甚至還擠出點淚光,把個焦慮的年輕夫人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云起站在殿外的柱子旁,看著言瑟瑟低頭抹淚的模樣,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夫君”二字可真好聽!
他知道她查案向來直來直去,沒想到扮起戲來也這么像模像樣。他無意識地轉動著手里的佛珠,目光卻掃過香爐后的偏門,那里有個穿灰袍的僧人,正鬼鬼祟祟地往寧夫人這邊看。
這邊,寧夫人果然被勾起共鳴,壓低聲音道:
“男人都這樣,眼里只有年輕的,只要能生養的。”
說著,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
“但只要我們一直保持年輕貌美的資本,他們就不敢放肆!”
說這話時,言瑟瑟看到她袖袋里的紙滑出一角,她眼尖地瞥見了“紫河車”三個字,旁邊還用朱砂畫著個餃子形狀。
“那夫人有什么好法子?”
言瑟瑟湊近寧夫人,故意露出羨慕的眼神:
“我也想像夫人這樣,永遠年輕漂亮。”
寧夫人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剛要說話,偏門的僧人突然咳嗽了兩聲,她立刻閉了嘴,起身道:
“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看著寧夫人匆匆離去的身影,言瑟瑟對云起使了個眼色。
兩人兵分兩路,言瑟瑟去追寧夫人,云起則跟上那個咳嗽的灰衣僧人。
“大師留步!”
云起快走幾步,攔住了灰衣僧人。
“剛才那位寧夫人,常來寺里嗎?”
僧人眼神躲閃,雙手合十道:
“施主,貧僧不認識什么寧夫人。”
“是嗎?”
云起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擼起袖子,那里露出紅繩,繩結也是“長命結”。
“這紅繩,是大慈寺給香客的恩施嗎?”
云起的聲音陡然轉冷,手上的佛珠停在指間,像隨時會變成殺人的利器。
僧人膽子不大,聞言臉色煞白,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是……是住持,是住持讓我們做的,他收了寧夫人的錢財,幫她留意懷孕的香客,還……還幫……幫她處理那些‘東西’!”
“哪些東西?”
云起厲喝問道。
僧人害怕地縮了縮脖子,怯懦道:
“就那些……胎盤和死掉的……胎兒,都埋在菜園的老槐樹下面。”
云起聞言,氣得一掌劈再僧人的后頸,將人劈暈了,后面跟著的侍衛趕緊上前,把人拖走了。
另一邊,言瑟瑟跟著寧夫人來到寺外的馬車上。她看到寧夫人著急爬上馬車,袖袋里的藥方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剛要跑上去撿,卻被寧夫人的丫鬟攔住:
“夫人的東西,豈是外人能碰的?”
丫鬟兇巴巴地推了言瑟瑟一把,撿起藥方塞進了懷里。
言瑟瑟眸子沉了沉,沒有再糾纏,轉身往回走時,正撞見云起過來。
“那個僧人交代了一些。”
“去看看?”
言瑟瑟點頭,目光落在大慈寺門口的功德碑上,寧夫人的名字刻在最顯眼的地方,捐贈數額巨大,是其他人的數十倍。
兩人來到大慈寺后院的菜園,這里果然藏著貓膩。
老槐樹下的土明顯是新翻的,云起用劍鞘撥開浮土,立刻聞到股刺鼻的腥臭味。
招來侍衛挖開三尺后,露出了十幾個陶罐。兩人互看了一眼,面色俱白,隨即吩咐人打開,眼前的一幕讓他們四肢俱涼,無法呼吸。
這些陶罐里,裝著的正是被剝離的胎兒,最大的看起來有七個月大,最小的才剛成形。
江獨趕來驗看時,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這……這……這是人干的事嗎?”
隨即挨個認真地驗看。
江獨在其中一個陶罐里的胎兒手上,竟然發現也纏了根紅繩。
“這紅繩和死者手上的一模一樣。”
言瑟瑟也蹲下身,用銀針挑起罐底的粉末:
“是艾草灰和朱砂混合的,用來防腐。”
“寧氏要這些東西做什么?”
江獨捂著嘴問道。
言瑟瑟想起那張藥方上隱約看到的“紫河車”和“未足月活胎”的字樣,突然明白了。
“那餃子餡,根本不是紫河車,是……”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在場的人俱都煞白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