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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慈寺的主持是個白須老和尚,看起慈眉善目。見到被押進來的灰袍僧人,卻突然跳起來準備撞墻。
云起眼疾手快地攔住他,從他袖中搜出一本賬冊。
言瑟瑟打開一看,上面詳細記錄著給寧夫人提供“藥材”的日期和數量。在賬冊的最后一頁寫著:“冬至前需備足七七四十九份,寧夫人要做‘全餡餃’?!?p> “全餡餃是什么?”
言瑟瑟問道,主持瞬間癱倒在地上,涕淚橫流:“是……是用她自己的胎兒做的,她說,這樣才能‘血脈相融’,駐顏效果最好,能永葆美麗?!?p> 說著,他用力捶著胸口:“是我貪財,是我助紂為虐啊,犯了永墮地獄的大惡呀……”
言瑟瑟和云起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里看到了震驚。他們猜到了寧夫人的殘忍,卻沒想到她竟狠毒至此,連自己的孩子都能下毒手。
“寧氏懷孕多久了?”
言瑟瑟問。
突然被打斷的主持愣了一瞬:
“大概四個月了,三個月前請的大夫診出來的?!?p> “她三個月前就知道自己懷孕了。”云起看著賬冊上的日期。
“但她還是繼續買別人的胎兒做餃子吃,說明她從一開始都沒打算留下自己的骨肉?!?p> 言瑟瑟想起在大殿上,寧夫人說的“只要還有年輕貌美的資本”,突然覺得無比惡寒,為了駐顏,她竟然把自己的骨肉也當成了籌碼。
將大慈寺知曉的人一并帶走,離開時,夕陽正染紅天際。
言瑟瑟看著寺廟門口“慈悲為懷”的匾額,只覺得諷刺至極。
“離冬至還有多久?”
云起抬頭看了看天色,說:
“還有半個月。”
說著,他握緊了腰間的劍。
“我們必須在那之前阻止她?!?p> 言瑟瑟點頭,指尖無意識的摩挲著驗尸刀的刀柄。她想起那些蜷縮在陶罐里的無辜小生命,想起死者手上的紅繩,想起寧夫人手腕上那一根一模一樣的繩子,那根本不是長命結,而是索命繩,一頭系著別人的命,一頭系著她自己的。
回到縣衙時,江獨已經整理好了新的線索。
原來這顧恒并不是寧夫人的原配夫君。她還曾嫁過兩次,只是前面兩任夫君,第一任死得蹊蹺,死前就嚷嚷著要休了她。第二任夫君則在她嫁過去的半年后,突然瘋了,嘴里總是念叨著“餃子里有眼睛”。
“看來,她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p> 言瑟瑟翻著卷宗,眼神越來越冷。
云起將一杯熱茶放在她手邊:“別太急。”
他知道言瑟瑟一遇到這種案子就容易鉆牛角尖。
“寧氏的弱點是顧恒,她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留住他,我們可以從這里入手?!?p> 言瑟瑟抬頭看他,突然諷刺的笑了一下:
“你是想讓顧恒知曉,他心心念念的美嬌妻,其實是個專門獵殺孕婦和胎兒的惡魔?”
“不止。”
云起從袖中取出張紙,上面是顧恒妾室蘇氏的畫像。
“顧恒的這位蘇姨娘已經懷孕五個月了,寧氏視她為眼中釘,寧氏的下一個目標,很可能是她?!?p> 不知不覺,窗外的月亮已經升起,照著桌上的紅繩和藥方,像在無聲地訴說著即將到來的血腥。
言瑟瑟握緊茶杯,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那是云起特意給她泡的安神茶。
她知道,和寧夫人的較量才剛剛開始,而那個可怕的“全餡餃”,就是他們阻止她罪惡的終點。
“明天去會會這位蘇姨娘?!?p> 言瑟瑟放下茶杯,眼神里又燃起熟悉的堅定。
“我倒要看看,寧氏為了留住她夫君的心,還能做出什么瘋狂的事?!?p> 云起點點頭,將賬冊收好。
“我再去查查寧氏的前兩任夫君,或許能找到她的軟肋?!?p> 兩人的身影在燭火下被拉得很長,一個專注地看卷宗,一個仔細地整理線索,偶爾抬頭對視一眼,便能感知對方心中所想。
第二日一大早,兩人還未出門,就接到報案,說顧家寧夫人的丫鬟懸梁自盡了。
等言瑟瑟和云起趕到時,顧家丫鬟的尸身還沒有涼透,房梁上懸著的白綾仍在微微晃動。
言瑟瑟仰頭看著那半張黏在白綾上的藥方,朱砂寫就的字跡被風吹得發皺,“孕中活胎為餡”幾個字像淬了血,刺得人眼疼。
“舌頭伸得很長,眼角有淚痕,不是自愿上吊?!?p> 江獨在驗尸。
言瑟瑟踮腳取下藥方,手指觸到白綾上的水漬:“死前哭過,而且掙扎過,你們看這繩結,是被人從身后勒緊的?!?p> 云起正在檢查房梁,聞言回頭,目光落在那丫鬟僵直的手指上:“她手里有東西?!?p> 江獨小心翼翼地掰開死者的指節,里面是撮灰黑色的粉末,湊近聞有股焦糊味。
“是艾草灰?!?p> 言瑟瑟捻起一點放在鼻尖,說:
“和大慈寺老槐樹下的一模一樣,她肯定去過埋胎罐的地方?!?p> 床板突然發出吱呀聲,云起伸手一掀,底下露出個上鎖的木盒。
鑰匙掛在死去的丫鬟脖子上,墜鏈是片青竹葉,有點像寧夫人發間的銀簪。
江獨接過盒子,打開的瞬間,倒吸了一口氣:
“七只布偶娃娃并排躺在盒子里,每只背后都用紅線繡著名字,前六個正是失蹤的孕婦,最后一只空著,肚腹處繡了一枝竹葉。”
“第七個是她自己?!?p> 言瑟瑟拿起空布偶娃娃,娃娃的手腳都纏著紅線,繩結是熟悉的長命結。
“這丫鬟應該是發現了寧氏的秘密,被滅口了。”
云起接過言瑟瑟手上的布偶娃娃,翻看著娃娃身上的針腳,突然指著那竹葉突然說:
“這不是普通的繡線,是用胎發混著蠶絲紡的特殊繡線。”
“是嗎?”
言瑟瑟一把拿過來,正打算仔細看,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凄厲的哭喊聲。
三人走到門口,就看到顧恒批了件素色長衫,臉色比紙還要白,見到衙役就撲了上來。
“官爺呀,這一定是寧氏干的!春桃跟了她十年,怎么可能是自縊呢!”
他話音剛落,寧夫人就扶著丫鬟的手進了院子,也是一身素白裙衫,襯得她面無血色,眼眶紅紅地望著顧恒。
“夫君怎能如此說我?春桃雖是我的丫鬟,但我早已當她是姐妹……”
“姐妹?”
言瑟瑟突然開口,將那半張藥方舉起來。
“那這方子上的字,也是姐妹幫你寫的?”
寧夫人的臉瞬間僵住,手指下意識的絞著帕子,指甲縫里露出點暗紅,像是她胭脂粉的顏色,也像紫河車粉末的顏色。
云起又事實遞上那只空布偶,說:
“寧夫人認識這個嗎?”
他的生硬平靜無波,眼神卻像淬了冰。
“最后這只繡著青竹葉,是在等誰?”
“我……我……”
寧夫人的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只是肩膀不停發抖。
顧恒湊近看了其他幾個布偶娃娃身上的名字,突然想起什么,臉色驟變。
“難怪……難怪去年的那些懷孕的商戶娘子都沒了音訊,原來是你……你竟然……”
他指著寧夫人,手指抖得不成樣子。
“你為了……為了你那張臉,竟干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我也是為了這個家!”
寧夫人突然尖叫起來,并猛地撲向顧恒。
“若不是你納了那個狐貍精,若不是她懷了你的種,我怎會……”
說著,并不停地捶打顧恒,身后的衙役連忙攔住,反手扣住了寧夫人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寧夫人痛呼出聲。
“蘇姨娘有孕五個月,寧夫人很忌憚她吧?”
言瑟瑟走近到寧夫人面前,指了指她手腕間的紅繩。
“這布偶娃娃的最后一只空著,是不是在等她的孩子?”
寧夫人瞳孔驟然收縮,像是被說中了心事。
押走寧夫人時,她突然回頭,死死盯著顧恒:“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當年娶我,不過是看中我娘家的勢力,如今我人老珠黃,美貌不在了,你就去找別人……”
她的聲音越來越凄厲。
“可我偏不讓你如愿,我要讓你永遠看著我,永遠愛我,愛我年輕漂亮的樣子。”
“哈哈……”
顧家的祠堂里,云起正翻看泛黃的族譜。
顧恒癱坐在供桌旁,一杯接一杯的灌著酒:“她嫁過來三年了,肚子都沒有動靜,我爹娘天天催,天天催,催得我都不敢回家,我才……我才納了蘇氏……誰知道她竟……”
說著,顧恒捂著臉,聲音哽咽:“我竟不知道她這么恨我?!?p> 看來,他對寧夫人也是動了真情。
“你看……寧氏的陪嫁清單里,有本醫書?!痹破鸷脱陨獩]有搭理顧恒,讓他自顧自傷心。
“這里,記著她三年前小產過,當時已經五個月了?!?p> “什么?她懷過?”
顧恒突然驚詫地問道。
“還小產了?”
“你不知道?”
言瑟瑟蹙蹙眉,看過去。
“我……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她懷了,我……我還……納什么妾呢?”
說著,顧恒又猛灌了一大口酒,徹底癱倒在地上。
言瑟瑟不理他,湊過去看醫書,看見醫書的空白處寫滿了批注,最后一頁畫著個餃子,旁邊標著:
“冬至用自產,可固顏十年?!?p> “自產……”
言瑟瑟突然明白過來。
“她所謂的駐顏秘術‘還童餃’,最高階的藥引是用自己的胎兒!”
她想起寧夫人做餃子的面粉,那些混著紫河車和胎兒血肉的麥粉,恐怕是從三年前就開始準備了。
“她不是不能生,而是……”
“生下來就會被……”
“我找到了這個?!?p> 江獨從丫鬟房里的暗格里找到了一疊紙條,其中一張字跡潦草,顯然是倉促間寫就的。
“夫人有身子三個月了,卻還在買別人的胎兒……她說要等到自己的足月,做最靈的‘全餡餃’……我不敢看,她看我的眼神像看死人……”
“她根本不是為了留住顧恒。”
言瑟瑟神情凝重。
“她是被駐顏的執念逼瘋了,從三年前的小產開始,她就認定只有這種邪術能讓自己年輕,顧恒的納妾不過是催化劑?!?p> 她想起寧夫人癲狂的眼神,那種對衰老的恐懼,已經深入骨髓。
院子里,幾顆老樹的樹葉早已經落盡,光禿禿的枝椏像一只只伸向天空的手。
“你說,她真的覺得自己年輕了嗎?”
“用那么多無辜的性命換來的容貌,晚上睡得著嗎?”
云起走到她身邊,和她一起看著院子里的樹枝在寒風中搖晃。
“有些人的眼睛,會被執念蒙住。看著枝繁葉茂,也許根早已經爛透了?!?p> 是呀,有些人就跟這樹一樣,看似繁盛,實則早已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