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義堂內靜的過分,顯得異常壓抑,隨著時間推移,周遭愈加沉悶。
熊兇雄忍不了這種沉悶的氣氛,打破了沉默。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道:“老柳,你們只有這點線索嗎?啥都不知道,怎么找兇手?”
熊兇雄粗礦的聲音,乍然響起,在場諸人都松了口氣,老柳清瘦嚴肅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道:
“對方的動作很干凈,連一片一角都沒留下,我們到的時候,現場還算完整,若不是這場暴雨下的慢些,怕是除了三具泡漲的尸體,咱們什么都得不到,現在有這三條線索,已屬僥幸了?!?p> “啪!嘩啦…”
熊兇雄面露不甘,狠狠一拍茶桌,震的茶碟兒叮當,杯盞滾落一旁,黃褐色的茶水散了滿桌,緊接著又落一拳,砸碎干果盤子,而后怒罵道:“直娘賊,兀那狗雜碎逍遙了不成。”
“也不是!”老柳冷哼了一聲,眼底閃過一抹精光,淡淡道:“憑借這三條線索已可以確定很多事了?!?p> 老柳這話一說,龐大海若有所思,熊兇雄卻等不及了,急聲追問:“老柳,你確定什么了,你倒是快說呀,想急死我等不成!”
“老熊,稍安勿躁…”
老柳強忍后背處宛如芒刺的目光,知道虎爺已經很不耐煩了,他一邊梳理思緒一邊道:
“現在基本可以肯定,兇手是兩個人,一人用刀,一人用劍,用刀者不具內力,刀法高明,用劍者劍法凌厲狠辣,內力也極為深厚,屬下猜測其內功境界至少內息境大圓滿?!?p> 說到這,老柳頓了頓,語氣略沉的道:“凝元境亦有可能。”
“凝元境???”
龐熊二人均心中詫異,龐大海疑惑問道:“為什么你會認為,兇手可能是凝元境?”
“少寨主的武功并不弱,而這個兇手的武功…太過強橫了?!?p> “少寨主在他手里沒撐過一招,一劍穿心,直釘樹上。對方的劍太快了,快到少寨主連擲出飛蝗石還擊的機會都沒有。
老柳平靜道。
他目光盯著孟洺海尸體胸口處的黑洞,淡淡的吐出幾個字:“少寨主是被他秒殺的。”
“秒殺的”這三個字,讓堂內又陷入了寂靜,堂內眾人面面相覷,其中有幾人臉色微變,下意縮了縮脖子,目露畏縮。
龐大海殷紅的嘴角微微一抽,不自然的干咳一聲,踏地無聲,坐回太師椅上,虎錐入懷,沉默不語。
熊兇雄的臉色也不太好,一雙濃眉豎立,擰成一個扭曲的川字,拖著刀在地板上劃出一道刀痕,蔫頭耷拉腦的回歸原位,低著大腦袋,提刀剁人之事再也不提。
堂內眾人面色具十分難看,內息境尚可憑借人數取勝,若是凝元境,人數則毫無意義,恐怕全寨的人加在一起都不夠人家殺的。
“一息戰百凡,凝元碾百息。”這句坊間俚語,真的不是說說而已。
雖然凝元境在一些武林世家眼中不算什么,甚至進武林圣地打雜都不夠資格。
但在這頂級江湖勢力看不上的貧瘠山縣地區,凝元境已算得上頂級強者了。
這時,孟虎突然站起身,來至高臺一側,伸出手撫上石壁某處凸起,隨后按下。
咔咔,咔咔…
一陣機括聲中,原本漆黑的石壁,裂出了一個三尺見方的洞口。
站在洞內,目之所及,前寨地勢,建筑,各種物事等,一覽無遺。
外面已繁星滿天,一道銀河橫穿漆黑的夜空。
山風凜凜,前寨演武場前,十丈杉木旗桿,高高矗立,桿頭黑旗獵獵,旗面上一只金絲踏云虎,似踩虛空,仰天嘶吼,由紅色絲線針繡而成的虎目,泛著紅芒,惡意昭昭。
洞口灌入的獵獵山風,將堂內火焰吹的更為熾烈。
孟虎黑冷的面容清晰可辨,暗棕色的虎目自那黑金云虎旗移開,瞥向下方眾人。
這一瞥里充滿了惡意,藏著冰冷的殺意和瘋狂。
山風突烈,火焰被甩成長蛇,瘋狂舞動,孟虎冰冷的聲音如刺冰而出,擊碎了堂內諸人隱在心里深處的恐懼畏縮。
“那個人不是凝元境,只是武技高明些罷了?!?p> 說著,孟虎突然冷笑了一聲,目蘊兇光:“比如,這樣!”
話尾余音未散,一聲似虎嘯的爆音,已撕裂空氣,在眾目睽睽下,一束淡黃氣勁自上而下穿過人群,嘭地一聲擊入青石地磚。
“呃...”
人群中,一個長臉中年人雙眼大睜著,不可置信的瞪著石臺上魁梧的身影,布滿血絲眼球向前凸著,瞳孔中充滿恐懼和絕望,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口中卻只有血污溢出。
“嗬,嗬...”
他剛抬腿移動一步,便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撲在地,周圍幾人駭的連連后退好幾步,在他周圍空出了一小圈空地。
空地中,他手刨腳蹬痛苦的扭動了幾下,悶哼一聲,微弓脊背,噴出一大口夾著著血塊的鮮血,小腿抖了幾下,幾息后,趴在地上徹底不動了。
這倒地之人,正是剛才抬尸進寨的眾人之一。
如今除老柳外,五人已亡兩人,其余三人臉色慘白近灰。
他們互望了一眼,眼底充滿了恐懼和一閃而逝的怨恨,隨即移開目光,齊齊低下頭去,默默的跪在地上。
青石臺上,微不可查的虎頭光紋漸漸隱入火光中。
“此乃,裂筋五芒珠·虎炮?!?p> 殺戮過后,孟虎神情冷漠,眼底的恨意未淡一絲,他嘲諷的勾起嘴角,道:“老柳,驗尸。”
“是...虎爺..”
老柳背上浮起一層薄薄的冷汗,面色卻依然平靜,施了一禮,反身走向尸體。
兩只千層底的布鞋踏在血中,踩出兩圈潛痕,絲絲血線爬上了灰白色的鞋幫,老柳神情漠然,無視周遭繁雜的目光,蹲在尚存余溫的尸身旁,仔細查驗。
只見,此人心臟處已被擊穿,背心處不規則的圓形孔洞呈外翻狀,大量的鮮血自孔洞噴涌而出,聚成一大灘向外蔓延的血洼。
老柳小心翼翼的將尸身翻轉過來。
尸身前心處,一層淡淡的焦黑痕跡覆蓋著本該鮮紅的傷口,不同于孟洺海心臟處如雷擊木的焦炭脆化狀,他的傷處更像是被火焰灼燒一般,很像烤焦的生豬肉。
“這是?”老柳臉色一變,心中驚悸,再三確定尸身傷口后,他不自覺狠狠打了個哆嗦,抬起頭驚駭的望向孟虎,心中遲疑:“虎爺突破至凝元期了?”
就在此時,堂外陡然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老柳只得勉強壓下心中困惑和同樣心中驚疑的龐熊二人,隨堂內眾人一起看向大門。
門口魚貫而入五六個人,鄒什腳步最輕,走在前面,兩只宛如樹根般的枯手滿是鮮血,血痕順著烏黑的指甲滴落,向后望去,沿路血滴點點,讓人心底升寒。
鄒什無視地上多出的尸身,跨過血灘,單膝跪地,抱拳道:“虎爺,他們都招了?!?p> 孟虎不咸不淡‘嗯’了一聲,眉峰微擰,淡聲道:“起來吧,說說怎么回事?!?p> 鄒什恭敬地答應一聲,娓娓道來。
堂內諸人結合之前老柳的講述,臉色變換,逐漸恍然,紛紛低下頭,互相交換眼神,其中幾人低下頭掩住眼底的嘲意。
龐大海捂著嘴,揉了幾把下巴,擺弄唇上雜亂稀疏的一小撮黃胡子,抹平嘴角抑制不住的輕蔑。
熊兇雄干咳一聲提起茶壺慢慢嘬涼茶,頗大的白瓷藍花壺身遮住了他半張臉。
鄒柳二人立在旁邊毫無反應,宛如一個模子雕成的木偶,面上無一絲表情。
啪,一聲爆響,殘損地鐵木扶手被孟虎以蠻勁硬生生掰了下來,他怒意難掩,低吼一聲:“逆子!”
手中鐵木猛地甩出,砰的一聲,正打在一排火把中間的洞壁上。
這一擲力道極大,勁力崩碎了壁上一塊巖石,飛散的碎石掠過火團裹挾著的點點星火,大片大片向下灑落。
堂內眾人一陣大嘩,離石壁較近的十余人護住頭臉,四散躲避,有三四人躲避不及被掉落的火星澆個正著,灰頭土臉的用袖子狂搓火星落處。
虎爺息怒!
嘩啦啦,堂內眾人再一次單膝跪地。
此事已基本已然明了,少寨主孟洺海貪花好色,司空延投其所好,為少寨主四處搜羅美貌女子供其玩樂。
而少寨主得了美人,自然投桃報李,贈給司空延武學秘籍當做酬勞。
據少寨主院內下人招供,這種勾當已有一年有余,兩人狗扯連環,打的火熱。
這種交易做多了,關系自然越加親密,私下更是和對方交流“心得”,互相以“兄弟”相稱。
前日,司空延尋得了新的美人,少寨主接到傳信便孤身一人猴急的下山去了。
下人們已習以為常,沒過多阻攔,更沒當做什么大事,只以為少寨主會像前幾次一樣,五六日后自歸,哪知道,少寨主這次下山美人沒有尋到,反而丟了大好性命。
少寨主這種紈绔子弟的死法太不光彩,在武林之中最為人所不恥,在場諸人都不欲多言,均眼觀鼻,鼻觀心,垂頭不語。
靜待他老子,猛虎寨大當家虎爺開口。
堂內鴉雀無聲,靜謐許久,老柳緩步來至堂內正中,單膝跪地,漠然的盯著染血的地磚,打破了沉默:“屬下愚魯,請寨主示下。”
他的右半邊血臉已凝成血痂,宛如戴著半張黑紅色的面具,黑白相間的眼珠像是嵌在血面具里。
若不是其瞳孔中不時閃過幾絲不易察覺的情緒,那眼珠子,真仿若死物一般。
堂內的空氣似乎都凝結住了,讓人感到窒息,良久,一聲深重的嘆息,又讓空氣又活了過來。
“狐營,沿洺海所走路途,查探周圍村落會用刀劍之人,重點關注會武藝的女子,尤其是刀法好的...”
“鼠營,本寨要知道司空延的一切,他的父母家人朋友鄰居,哪怕是他養過的狗,一切的一切,給我查?。?!”
孟虎的的聲音有些暗啞,說到最后一句,聲音漸漸陰冷隱含咆哮,殺機露骨,毫不掩飾。
他頓了頓,語氣略緩似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涼:“狼熊兩營,協助狐鼠兩營,給你們一個月時間?!?p> 他又頓了頓,似有一聲嘆息隱入風中:“養了他二十多載,總歸要給他一個交代,為父……”話尾處低不可聞。
堂中,龐、熊、鄒、柳四人,互相對望了一眼,交換了幾縷眼神,同躬身,齊聲道:“尊虎爺令,一月足矣?!?p> 孟虎微不可查的答應了一聲,提刀起身,走進了黑暗處石臺角門。
那握刀的大手依然有力,露出的臂膀筋肉突出隆起,宛如鐵鑄的一般,蠻壯霸道背影卻多了一絲寂寥。
不多時,孟虎高大的身形便完全沒入角門,走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此時,青石臺上除了山風吹動火焰的聲音再無其他。
龐、熊、鄒、柳四位營主對視了幾眼,隨即自然而然的圍在一起低聲私議。
其余眾人默默的收拾堂內的血污狼藉,一切那么輕車熟路,分工明確,不見絲毫雜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