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康五年,大啟內亂,北蠻狼騎攻破界停關,北方士族遭遇千年未有之大劫,悉數被滅。
尤其是在國都上京被占后,百姓不堪忍受北蠻的統治,稍有名望的人家選擇舉族渡江南遷。
這就導致,到了宣燁這一朝,白鷺江以北皇權一統,以南世家門閥割據,派系林立的局面。
作為情報組織,魚龍混雜的江南,顯然要比鐵板一塊的江北更容易使百曉樓扎根滲透。
因此五樓之一的玄字樓投放的人手是最多的,規矩亦是最嚴的,絕不允許有消息走漏。
出奇的是,自從影子奉命接管后,玄字樓至少發生了三起叛逃的事件。
即使是些無關緊要的小角色,也足夠使他這位代樓主,在眾人心目中威嚴掃地。
饒是影子我行我素,每日行走在玄字樓,看到旁人望向他的眼神,多少會感到鋒芒在背。
管不了就不管。
跟在黃有德的身邊,影子別的沒學會,如何當好一個甩手掌柜,倒是瞧了個真真切切。
拎了張繡墩,提著桿魚竿,影子把手上的事情一股腦安排給幾個副樓主,自己跑到樓外的寒山湖靜坐垂釣,好不愜意。
“我就奇怪了,都說江南是溫柔鄉里英雄冢,怎么你去盛京待了幾年,回來反而比之前還要頹廢?”
影子在百曉樓地位超然,除了五位樓主之外,便只有以天干地支為名的十二隱衛能與他這般毫無顧忌的談話。
十二隱衛分屬天地玄黃四樓,唯一的職責就是保護樓主的安全,緊要關頭犧牲自己替死。
此次玄字樓主被調離,隨行的隱衛僅有兩名,寅虎與辰龍,留下的午馬協助影子。
“我什么性情你不了解?是樓主趕鴨子上架,偏要把我安排到江南暫代玄三的位置。”
“我有什么辦法?”
樓規第一條。
凡是樓主下的命令,百曉樓所有成員務必遵守,若有違反者,一律視作叛徒,不死不休。
前頭魚竿微動,影子順勢收線,本以為會有大魚上鉤,誰料釣起的是張破網。
再看鉤上的餌食,早已不見了蹤影。
“叛逃的那幾個我都幫你處理了,不過樓中有不少老人對此不滿,希望你拿出個章程來。”
夕陽漸落,與夜色交融的影子,取下鉤住的漁網,將它放到一旁,繼續揮桿垂釣。
魚鉤所落之處,要比先前幾次更遠,其下暗流涌動,偶有魚兒游過,卻不急著咬鉤。
“章程?你我心里都清楚那不過是虛的,百曉樓何時因為換個樓主,就運轉不起來了。”
歷史上,何曾缺少過對百曉樓欲除之而后快的勢力。
最險的一次是六百年前,四大門閥聯手進犯玉衡山。
當時的百曉樓,樓主剛剛故去,死前并未指定繼任者。
天地玄黃四樓群龍無首,而大軍已經殺上了山頂。
那一戰,十二隱衛死了八個,傷了兩個,四位樓主死了三個,殘了一個。
玉衡山總部被燒,盟軍大獲全勝,世人都道千年不易的百曉樓就此覆滅。
怎料短短一年的功夫,百曉樓便已重建,對所有上過玉衡山的敵對勢力進行清洗。
其中出力最多的博陵王氏,百曉樓特別關照,闔府被殺得血流成河,九族之內再無男兒。
“玄三不在的時候,玄字樓照樣是日進斗金,該給某些人的好處是半點沒有克扣。”
“只是他們的胃口變得太大,看我新官上任,便想著來個下馬威,以便從中撈取更多好處。”
飲了口陳年的紹興佳釀,午馬目光下視,掂起草地上的幾塊小石子,側身朝湖面擊打而去。
影子瞄了一眼這孩童時的游戲,在濺起數個水花漣漪后,石子消失在了湖上泛起的薄靄氤氳之中。
“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以前是他們沒從祥康之亂中緩過勁來,自然愿意咱們百曉樓安插人手,好見縫插針,漁翁得利。”
“洪行思的事便是個先例,如果真讓洪云明借此贏了佟家,拿回那份契約,損失最重的是我們,玄字樓的根基會被動搖。”
百年前的那位天字樓樓主又不是閑的沒事做,兵荒馬亂的整日跟在佟傅身邊東奔西跑。
最終的目的,還是為了有朝一日,百曉樓能在太平盛世,震懾住這些貪得無厭的門閥世家。
所以百曉樓在很大程度上與佟家的利益達成一致,拴在了一條船上,決不能讓人輕易掀船。
“岳陽洪家也是可憐,兩個孫子一死一廢,上門拜祭的沒有幾個,還得被推出來打頭陣。”
“打贏了,是傷筋動骨,淪落成二等世家;打輸了,誰都不會放過吞并它的機會。”
“它可憐?應該感到榮幸才是。”
影子嗤笑一聲,奪過午馬手中的酒壺搖了搖,整個臉都黑了下來,晦氣的扔還給他。
“一個小輩的死,居然牽動了整個江南的局勢,這等驚天動地的死法你可曾見過?”
“如果不是查探過洪行思的傷口,我都要懷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做局,想要拉我們三方下馬。”
“三方?除了我們和佟家,還有誰有資格?”
午馬躺在草地上,閉眼思索了一陣,脫口而出:“七絕堂。”
“哼,七絕堂五位堂主齊聚鶴平,再加上一位帝師,一位大將軍,說是造反也沒有人不信。”
若是佟婉清那一代的七絕堂,午馬或許會認同影子的觀點,但現在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醫仙年輕時曾是醫堂堂主,佟家能請動他們不足為奇,反倒是你。”
午馬笑道:“口口聲聲說管不了,分析起線索頭頭是道,我有些明白樓主為何派你來了。”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若關乎百曉樓的存亡,影子必定是第一個沖上前的。
收桿入手,魚餌仍在,某人不禁發起了牢騷。
“這湖里的魚,難道都通了人性不成,我在這湖邊釣了一整天,愣是沒有一條上鉤。”
“你要真想吃我請,它們可是玄樓主花大價錢從天南海北搜羅而來,最便宜的都這個數。”
看著午馬伸出的手指,影子面具下的兩顆眼珠都要瞪出來,他的年俸還不如條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