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內憂外患
張全被這聲音嚇得心肝一顫,他猛然回頭,定睛朝羅帷之后望去,一個紅色的身影正從床上款款起身,坐在床上回應他的目光。
方才他只是粗略地掃了一眼,見床榻上有一道紅色的身影,便自動認作是昏迷的太子。
可如今細看,他看到的紅色身影應該是兩道才對。
不會動的那個是太子,而會動的這個......
人精似的張全發覺情況有變,立馬隨機應變,換上了一副點頭哈腰的模樣,與方才盛氣凌人的態度截然不同。
“太子殿下萬福!太子妃娘娘萬福!”張全叩首行禮道,他身后的人也隨之行禮。
“你們深更半夜闖進來,擾人清夢,叫本宮如何‘萬福’?”羅帷里的女子冷笑一聲,隨即又大發雷霆,“一個個披甲帶刃的,是想造反么?還不給本宮退下!”
聞言,屋內的侍衛們和婆子們立馬聽從命令退出臥房,只留張全一人在房里。
“張管事好大的威風,連本宮的命令都使不動你。”女子語氣冷冽,聽得不遠處的張全猶臨嚴冬,瑟瑟發抖。
“太子妃娘娘恕罪,奴才也是迫不得已。”張全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間的冷汗,出聲辯解道。
張全平日里仗勢欺人,欺負的也都是些太子府里的下人,頂多再添幾個進了府卻從未受過寵的夫人。
面對真正的主子,他自然就恢復了平日里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樣。
“迫不得已?區區一個奴才,你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該攪了太子與本宮的新婚之夜。”女子廣袖一揮,不怒自威,“來人哪,張管事以下犯上,拖出去打十大板,以示教訓。”
屋外等候的侍衛們先是面面相覷地愣了一下,旋即從中走出兩個人沖進屋內,欲要將張全拖出去。
張全自認在這太子府還算有點地位,怎么可能任由他們拖走。他當下便回頭惡狠狠地瞪了侍衛一眼。
自太子殿下昏迷后,身為管事的張全操控著太子府大小事務,這些府中侍衛自然也是任他調遣。如今被張全用眼神警告,兩個侍衛便猶猶豫豫,不敢上前。
見兩個侍衛安靜如雞,張全這才滿意地回頭,換上了一副賠罪的笑臉道:“奴才冤枉啊!奴才犯下如此大錯,也是為了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娘娘好啊!”
羅帷內的女子沉默了小半會兒,語氣慢悠悠道:“此話怎講?”
“把人帶進來!”張全朝身邊低著頭的侍衛使了個眼色,侍衛了然,小跑了出去。
很快,那侍衛便拖著一個昏迷的丫環回來了。
女子隔著層層羅帷看不太清楚,但她知道,那丫環定是翠柳。
“太子妃娘娘可認得這個丫環?”張全明知故問道。
女子不答,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察覺到羅帷后傳來的冰冷視線,張全莫名有些畏懼,便也不賣關子了,直言道:“這丫環名叫翠柳,是您的貼身丫環。”
“所以呢?”
“廚房的幫廚小廝在清理柴房雜物時發現了不省人事的翠柳。奴才讓婆子看了一下,婆子說翠柳姑娘后頸處有淤青,許是遭人襲擊才昏迷的。”張全一一解釋道。
“什么?翠柳遇襲了?”女子佯裝驚訝,“可有抓到那偷襲的賊子?”
“未曾。但翠柳是您的婢子,茲事體大,奴才怕那賊子的目標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情急之下才枉顧禮法,驚擾了您和太子,還望太子妃娘娘贖罪。”張全一副一心為主的忠仆模樣。
“原來如此,這么說,倒是本宮冤枉你了。”
“太子妃娘娘沒錯,是奴才不知禮數在先。如今見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娘娘一切安好,奴才也就放心了。”張全低眉順眼道。
“你倒是個忠心護主的,如此為太子殿下與本宮著想,當賞!”女子貌似對他的話很受用,便輕聲道。
“太子妃娘娘萬萬不可,都是些分內之事。”張全大驚失色。
然而驚愕之下,他的心中卻覺得順理成章。
張全可不會天真到以為太子妃真有“自責之心”,太子妃說冤枉他,不過是些場面話罷了,他要做的就是將錯處全攬在自己身上,給太子妃臺階下,取悅太子妃。
如此一來,不僅能讓太子妃將要懲罰他的事拋在腦后,還能讓太子妃對他好感倍增,說不定還有意外之喜。
以退為進,便是張全能在太子府混得風生水起的手段之一。
見危機解除,張全心中松了口氣。他叩首行禮拜別羅帷后的女子,“奴才會命人加緊巡邏,定會抓到那個賊子。”
說罷,又在女子的要求下命人將翠柳帶回太子妃的琳瑯閣。
一切了結,張全正要離去,卻聽見羅帷后傳來一聲呼喚。
張全回頭,疑惑太子妃還有何吩咐,卻聽得羅帷后一聲輕笑。
“你瞧本宮這記性,差點就忘了。”女子哂笑道,“本宮向來是個賞罰分明的人,你忠心護主,所以本宮賞你,但你闖入梧桐閣驚擾了本宮也是事實,所以,明日去周侍衛那里領十大板吧。”
“太子妃娘娘,我......”張全沒料到太子妃會殺他一個回馬槍,當即就要辯解。
女子卻一副不想聽他解釋的樣子,轉身躺了下去,道:“規矩就是規矩,若是不賞罰分明,這梧桐閣的門檻豈不是要被人踏破。下去吧,本宮乏了。”
張全心中咬牙切齒,面上卻唯命是從道:“是,奴才告退。”
張全步履沉重地退出了臥房,又退出了梧桐閣。待他走到離梧桐閣有一段距離的小巷時,一個小廝打扮的人正面迎了上來,恭敬地朝他行了個禮。
張全不同他過多廢話,只是簡潔道:“速去告知殿下,情況有變,楚云憐沒逃。”
小廝的眼底閃過一絲詫異,隨即點頭,轉身消失在月色之中。
張全望著小廝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雖然不知道楚云憐為何沒像原計劃那樣逃跑,但早就聽聞楚大小姐是個霸道高傲的,如今一見真是名不虛傳。
這才當上太子妃的第一夜,就震得眾人不敢造次,真不愧是丞相大人養出來的女兒。
張全是個聰明人,他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楚云憐如此強勢,身份又高貴無比,自然是他不能惹的人。
因此張全決定,以后在侍奉楚云憐的時候,還是謹小慎微些才好。
與此同時,躲在羅帷之后躺著的女子見外面沒了聲響,只有在門口守夜的婆子時不時地發出呼嚕聲,這才從床上鉆了下來。
正是披著一身紅色外衣的沈尋。
沈尋從床上下來,立即躡手躡腳地走到一個榆木柜子旁。
她伸手打開柜子,昏迷的楚云憐便從里面倒了下來,重重地砸在了沈尋的身上。
“我靠......”沈尋吃痛地叫了一聲,不過聲音不大,沒有吵醒門外會見周公的婆子。
沈尋吃力地將楚云憐拖到一塊狐皮軟毯上,又將從楚云憐身上扒下來的紅色嫁衣外袍蓋在了楚云憐身上。
狐皮軟毯的邊緣處有些濕潤,沈尋回想了一下,剛才他們將翠柳扔在了這里,水漬應該是翠柳帶來的。
看來他們為了弄醒翠柳,還往她身上潑了水,可潑了水也沒醒。
看來是她下手太重了。沈尋在心中懺悔地默念“阿彌陀佛”。
方才真是好險,幸好她急中生智,將楚云憐藏起來,又穿了楚云憐的衣服躲在床上假扮太子妃,這才躲過一劫。
也所幸她和楚云憐的聲音有幾分相似,只要聲色再高昂些,便能以假亂真。
“不過這個張全還真是塊狗皮膏藥,甩都甩不掉。”想起剛剛的情形,沈尋忍不住暗罵了一句。
書中有提到過,張全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人,因此她剛才語氣兇狠,是想趕緊趕走張全,以防自己露餡。
沒想到張全像條癩皮狗一樣喋喋不休,竟然還拖出了被她打暈的翠柳。
剛看到翠柳時,沈尋有一絲慌亂,不過見她還是一副不省人事的樣子,沈尋便立馬冷靜了下來,并在心中迅速編好了一套說辭。
可張全并未追問她“為何翠柳會出現在后門的柴房里”,反而是一副明哲保身的態度。
沈尋想了想,其實也說得通。
在書中,楚云憐逃婚,祁王慕傾言表面助她一臂之力,卻又收買張全對她來一個甕中捉鱉。
因此如今的張全才能第一時間找到翠柳,又快馬加鞭地趕到梧桐閣來“走個過場”。
然而張全卻不是慕傾言的人,他只是同慕傾言做了交易罷了。
事情不像事先說好的那樣進行,精于打算的張全自然要先保住自己。
“咳......咳咳......”
正當沈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時,身后的床榻上傳來了一陣輕微的咳嗽聲。
沈尋立馬輕聲走到床榻前,床上的慕傾朝正面色緋紅,眉頭緊蹙,但他的意識還沒恢復,方才的咳嗽聲只是身體自主的罷了。
沈尋探了探慕傾朝的額間,燙得跟個火爐似的。隨后她又為慕傾朝把脈,脈象紊亂,他體內殘留的蠱毒正在他身體里橫沖亂撞。
沈尋見時機成熟,立即從腰間的布袋里掏出一個小木罐,打開塞子,往慕傾朝的嘴里倒了幾滴藥汁,隨后收好木罐,又從同樣的地方拿出一包針,掀開慕傾朝的衣物,沉著地施起針來。
半個時辰后,沈尋才長嘆一聲,拔出了扎在他胸間的最后一針。與此同時,慕傾朝臉上的緋紅散去,眉頭也舒展開來。
沈尋對著慕傾朝探查一陣,見燒退了,蠱毒也匯集在一處了,便松了口氣。
然而,現在還不是可以高呼“萬事大吉”的時候。
接下來日子里,慕傾朝還會每夜發一次高燒,直到他體內的蠱毒完全清除。
等蠱毒清除干凈,再好生調養一番,慕傾朝醒來指日可待。
離夢想的生活越來越近,沈尋好心情地收起針具,從床榻前站起身來。
正當她順了順皺了的裙擺,準備離開時,右手的袖子被一道微弱的力量扯了一下。
沈尋凝眉回頭,一只白皙的大手正輕輕拽著自己的衣袖,她驚愕地順著這只手朝上看去,一對渾濁而又深沉的眸子正望向自己。
“你是,何人。”那對眸子的主人發出氣若游絲的聲音。
【警告!系統提示:您此時的行為將會嚴重影響結局“金玉良緣”的任務進度,甚至會偏離您所選擇的結局。請立即撤離,請立即撤離!】
沈尋立馬從呆愣中回神,欲要甩開慕傾朝的手,捂住自己的臉。
然而慕傾朝先她一步松開手,眼睛一閉,又回到了昏死的狀態。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若不是系統還在沈尋腦中響著防火警報一樣刺耳的聲音,她還要以為剛剛是一場幻覺。
沈尋強行鎮定下來,方才慕傾朝意外醒來,只是匆匆掃了她一眼,中間還隔著一層羅帷,他不一定看清了她的臉。
再者,長期處于昏迷狀態的人時常會分不清現實和夢境,慕傾朝說不定會將方才那一幕當成自己做的夢。
沈尋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將狐皮軟毯上的楚云憐拖到慕傾朝的床榻邊。
誰知楚云憐竟然也有悠悠轉醒的跡象。沈尋眼疾手快地掏出毫針往楚云憐后頸扎了一下,楚云憐又昏死了過去。
“這個醒了那個醒,真是流年不利!”
沈尋收起針包,罵罵咧咧地翻窗離開了。
然而沈尋不知道的是,她離開后,床上的慕傾朝微微顫了顫指尖。
他終于看到了,那個夜夜都來梧桐閣的女子。

鶴霂
慕傾朝(zh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