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涼暖交互,大地復茵。
蘇婭心情超級棒的,因為她一腔熱忱在為花寂操心的事情總算有了些眉目。
近來,她有意無意地,把時間算得極準,特避開岑琳,主要是她怕岑琳像之前插手、搗亂與梁澈有關的事情一樣,又干出橫刀奪愛的事情,不小心傷害花寂,遂只帶著花寂一個人,有心地選擇較長的課間時段,強行引導花寂往學校后花園的方向散步活動。
于是,就頻繁出現了這么一種情況:
在固定的時間段,幾乎固定的同一個位置,每每行至后花園的復古長廊前,在一棵高大的老樟樹旁,半個月里至少三四次機會,花寂和蘇婭兩個人,總是能遇見同一個男生。
那個男生,有著一雙大大且明亮清澈的眼睛,臉上的肉肉白白凈凈,一縷斜長發又黑又亮,放肆地迎風招展。
對于這個男生,花寂從最初的不以為然到自發地開始留心。
因為頻繁的偶遇,存在感甚是強烈。
她先是心里暗自想怎么很是面熟呢?
后來想起來是他,竟然是他,再后來,就是納悶:
“婭,我們怎么老是遇見這個人。”
這就對了,要的就是有如此這般的疑問。
該配合劇本演出的蘇婭情商完全在線,她佯裝聽不懂。
“誰呀?你說我們遇見誰?”
“就那個男生吖,你沒發現嗎?我們好像經常走到在這就會遇見他耶。”
“是么?噢,那我都沒有留意呢。”
別看蘇婭一臉無辜天真,其實蘇婭怎么可能不知道,這就是她費心費力為花寂物色的新“目標”啊。
怎么講呢,蘇婭是心疼花寂的。
花寂這個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沒有什么性格。她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比較體諒和退讓,以至于從來未曾見過她對誰大聲說話,發過脾氣,紅過臉。
旁人只表面上給夸獎是花寂情商高,平時喜歡看雜書上網的蘇婭卻曉得,這百分百就是“討好型人格”,花寂擅長和稀泥事天秤的標準行為,也是不愿得罪任何人怕得罪人的心態。
這樣的性格,了解的人自然會了解,不了解的人會覺得她虛偽老好人,不真誠。
對于此,性格固然是有家庭原因造成的,孤獨的花寂各方面都不優越,這樣的她也是自卑的,所以她干不出像岑琳那樣擺在臺面上的事情,去主動對哪個男生示好。
當岑琳第一次問花寂,對梁澈是否還有特殊的情緒時候;
當岑琳把第一封情書藏在了梁澈的書桌里,甚至還需要花寂幫忙參與掩飾的時候;
也包括,花寂的朋友張歆,主動告訴她自己和陸一諾同在補課,有這樣或者那樣的情分的時候;
花寂什么都不說,只淡淡地微笑。
可這樣的微笑算什么呢?
至少在蘇婭眼里,她的花寂是很落寞和受傷的。
所以,不知道從哪個瞬間開始,再怎樣的契機下,蘇婭就在心里盤算一件事情。
她想著要為花寂做點什么,來彌補缺憾。
這件事原本也擱淺過,可過完一個新年,蘇婭眼里的花寂又郁郁寡歡,很少露出大白牙笑給她看,她就繼續操起心來。
一定是花寂的生活毫無色彩,她必須幫助花寂重新撿拾少女的活力。
而且她理解的所適合花寂的感情,只不過是一種寄托而已。
那有何難,不如就費心給她找一個新的寄托。
蘇婭仔仔細細考量過各種因素。
她不希望再出現岑琳從中截胡的事情;
也不想出現陸一諾太過搶眼背后拖泥帶水較為復雜人際關系的問題;
于是她斟酌來斟酌去,物色左物色右,無意中讓她在球場發現了一個臉生的人。
較為特別的是,這個男生身上分明是有一股和陸一諾、胖子他們相似的公子哥氣質,在球場上很容易被人一眼看見,可為什么以前沒發現過他呢?種種跡象都說明他是新來的轉學生。
經過蘇婭的觀察,他進進出出的班級,居然是二樓的住校班:
就是那個學習成績最差的那個都可以秒殺普通班,全班永遠埋頭讀書不問天下事,甚至普遍因營養不良而瘦弱,基本上天天穿校服的住校班。
這……多么無法與之劃上等號的班級。
最基本的一點,這個男生壓根都不像是那種成績很好的學生。
蘇婭還真真地找人打探過:
原來這個男生是新年之后才在從其他市慕名轉學而來的,之所以是住校生,是因住校便于管理,即便成績倒數,仍然被破格安插在住校班里。
可憐天下父母心,為子女作深遠計議。
想來也是指望他全方位被學校教導,在不斷奮進拼搏的學風里,在生活全方位自理的環境里,能夠潛心好學,優化成績,以期考上稍微好一點的大學。
但是不得不說啊,這個班級都是有真本事的人,全憑分數從縣鎮各地掐尖而組成的重點班,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掐人進去是得有大的人脈關系,讓學校給賣這個面子,想必他的家境不差,如果這樣想的話,倒是和他的氣質有那點對應關系了。
更重要的是,蘇婭還打聽過,他目前“身家清白”,沒有那么多鶯鶯燕燕的花邊。
蘇婭只是順手推舟,讓花寂注意到這個人,或者讓這兩個人彼此注意。
她了解花寂的性格,她比較在意精神世界的豐滿,那絕對不敢也不會像岑琳一樣出手去制作風波,蘇婭也不希望真的走到那一步,畢竟如果真的存在家庭懸殊,蘇婭也怕后續的事情失控,她要做的只是點到為止。
說得直白一點,其實她只是想給花寂在心里找一個暗戀的對象,讓她每天高高興興,有盼頭。
果不其然,花寂真上“套”了。
“我們是不是最近總是遇見他啊?”
“是啊是啊,好像很有緣分呢。”
只要在心里播種下一顆種子,就會不由分說毫無理智地給她灌溉,從而助她生根發芽,爬滿心間每一個罅隙并蠢蠢欲動。
這樣一來,后面遇見這個男生的次數就更多了。
花寂越發越覺得是緣分使然,甚至她主動發現,也不需要蘇婭刻意渲染,她倆之間頗為默契,哪怕只是在人擠人涌向操場去作課間操的人海里,她一個抬眼望向樓梯的位置,就準能在一堆人頭中,與這個男生四目相視,毫無偏差。
路過籃球場,哪怕他正跳起來扣三分,落地后的一個抬頭,遇見就是花寂隨機撇來的目光。
偶爾從車庫推出自行車回家,恰好在當時被撞的位置,又是一個美麗動人的邂逅。
接下來的事情,基本上可以說完全是蘇婭所計劃的那樣。
花寂果然轉變得好開心,陽光,那種自信而快樂的笑容,又返回到了她的臉龐。
在蘇婭的耳畔,總是花寂各種嘰嘰喳喳。
“你說,他會不會記得我了?”
“你說,他是不是很可愛。”
“我和你說,我今天在哪兒哪兒我居然又遇見他了。”
…
對此,蘇婭統統表達贊成,且露出慰藉的笑容。
——“咦,我好像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朱邪。”蘇婭對答如流。
噗,傻傻的花寂都沒有想過,蘇婭為何知曉這么多。
“誅邪?什么邪?”怎么會有這種奇怪的名字。
“邪風惡氣的邪?或者協調的邪?”其實對于名字到底是哪個字這個事情,蘇婭也不是很確定,只是打聽的時候人家說的。
花寂想了想,誅邪?額,這么正氣凌然嗎?
但是不要緊,朱邪,一個多么特別的名字,配上一個多么特別的人。
從此以后,花寂的快樂的確變得簡單了。
因為每一天,都有不同的驚喜邂逅。
這種感覺之前梁澈的不同。
梁澈的眼睛太會放光發電,眼神太過炙熱濃烈,不只是花寂,班上的其他女生或多或少都有錯覺,如果和梁澈對視上,會有些許心跳,會在每一個少女臉上生成一抹緋紅。
但是朱邪不會,朱邪的眼神毫無侵略性,所以花寂可以每一次都以波瀾不驚來回應,完全能克制住自己內心的狂心與雀躍,只配合露出純粹的冷漠與清高。
——再說地具體一點,反而有反差,顯得朱邪很呆萌。
朱邪的呆萌實屬真實反映。
畢竟,天地良心啊,他對茫茫人海中的每一張臉都是完全一致的陌生,對別人內心的百轉千回一無所知。
即便是他看見了花寂,以及花寂身邊的蘇婭,蘇婭身邊的岑琳,也頂多不過是像個旁觀者一樣,次數見得多了,最多也不過是覺得人家幾個姑娘玩得好而已,并沒有什么額外的念頭。
花寂想的斷然不止。
有時候,可能只是他看見了她,就能被理解為,他看了她一眼;
而后,她也看了他一眼;
盡管誰也沒說上話,但是在花寂心里就是說了,還絕對不止一兩句。
有時候人們在生活中會有一種這樣的交流方式。
但顯然,在這個情境下,花寂是自作多情的。
只是對這種自作多情,她并不介意。
在她不被關愛、事事不得志而潦倒的生活中,有一個特別存在的男生,“頗有默契”的,用親切而善意的目光在關注她,她的內心就似乎就被照進了一束陽光,令她如癡如醉地,貪戀這薄紗一般輕柔而模糊的溫暖。
起初,這是蘇婭和花寂之間的秘密。
這樣偶遇與對視的次數出現多了以后,花寂覺得有必要,正式通知給其他兩個人,一個是岑琳,一個是張歆。
告訴張歆,似乎是劃分界限的有力證明,是花寂頗為正式的宣布:
她現在心儀喜歡的對象是樓上住校班里的男生,從此絕對不再和梁澈有一毛錢的關系,以后岑琳如再有和梁澈之間的互動,她都是徹底的局外人。
這樣一來,讓花寂很痛快。
本來呢她就覺得自己不清不楚地攪和在少男少女不可言說的微妙關系里,人家岑琳將信將疑地看待自己,眼下就等于是她多了一個籌碼傍身可以完全置身之外了,岑琳也可以發揮她的能力,不必像以往似有牽絆,不好意思完全不顧花寂的感受。
岑琳從來沒當花寂是什么競爭對手。
岑琳自己吃穿用度都挺好,外在發型打扮都比花寂高出不知多少,唯一不過是油菜花三人站在一起,岑琳是最胖且最矮的一個,吃了點虧。
但是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么感情求而不得的地方。
可能蘇婭和花寂都不知道,其實她們班還有個和程獻玩的比較好的男生,自小學,初中,就開始追她了,而且現在還在一個班上,只是她不僅僅看上,甚至還十分厭惡,這就是一種氣場不和的感覺,并不是那個人做了什么說了什么太惡劣的事情。
那個男生自己也很清楚她決絕的想法,所以他們基本上也是互相尊重,井水不犯河水。
而每每讓岑琳覺得時過境遷,也許人的想法已經被改變,她偶然遇上這同學的目光,依然是灼熱,脈脈含情,就讓岑琳心里明白,沒有,這廝的深情依舊還在,還是要守住距離。
這男生也深情多年了,在人家一口一口“鄭太太”的時候,他壓根不在意她早先時候和鄭重的八卦關系。
因此,不說萬千寵愛,起碼在懵懂情懷中總是占有主動地位的岑琳,怎么會把花寂當回事?
說來說去,是姐妹情中,對她的一點尊重,給蘇婭的面子。
一開始也不想這樣,岑琳是知曉花寂對梁澈的心思的。
怎奈,她當時想轉移對鄭重背棄自己的感情時候,左看右看,班上能入她眼的,只有梁澈。
況且,梁澈也給了她錯覺。
當時情書事件以后并不是完全沒有回應。
人家梁澈老早已經私底下和她接過頭了。
這家伙的高招就在于隱晦,他只對岑琳表態:
現在只是不能想這些,一切有待于高考上了大學以后在作回應吧。
雖然不是答應,但顯然也不是拒絕。
包括,梁澈主動提出,可以接受岑琳找她問學習上的問題。
何止沒有拒絕,簡直是博愛的暗示。
現在,聽說花寂有了新的目標,挺好的呀,皆大歡喜嘛,岑琳完全是樂見其成。
只是岑琳認為很好笑,怎么會扯到住校班去呢?
在她的認知范圍里,住校生和走讀生那簡直是兩個絕不相交的世界呀。
再說,住校生不都是一個比一個土氣的鄉下孩子嗎?
在學海書峰中,他們固然是站在頂端,值得被敬仰,只是,這畢竟還是個優先看臉的社會,不是嗎?
“改天你們指給我瞅瞅。”岑琳要求。
這有什么關系,又是什么難事。
花寂自信地很,就沖著他們之間的緣分,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么?
被動成為故事主角的朱邪同學,也挺無辜的。
就像個獵物一樣,這么成為三個獵人的目標,只要在公共場合出現,他的一舉一動,就要時刻在被發現之中。
想遇見張挺,著實很簡單。
住校班的同學一般都很孤僻,大體都是瘦瘦的矮矮的黑黑的,穿著洗得發白的衣服,整體氣壓都和全校其他學生不同,就連他們的任課老師,都是嚴肅至極。
他們的活動范圍很小,大多數時間可能都是埋頭苦干在讀書,實在是要活動活動,便在二樓走道上來來回回走走,要么就是倚在二樓看球場上的人打球。
花寂覺得自己應該是屬于他們那個國度,畢竟,穿著都挺像,很有下級階層的感覺。
那特殊到名字都特殊的朱邪就太特殊了。
盡管在他做派上看不出她對周邊的人持有優越感,但是那見過世面不卑不亢的從容作風,就已經把優越感表現出來了,區別在于這份優越感,沒有侵略性和攻擊性而已。
他經常大搖大擺地從二樓下來,在籃球場上一通發汗,然后還會著急忙慌回一趟宿舍,換一套衣服把自己收拾干凈馬上奔回教室,即便是短暫的課間,響過上課鈴,他從宿舍方向過來可能會跑快兩步,但是經過花寂教室外面,他的步速慢下來,給足了花寂在空無一人的室外發現他的時間和機會。
不得不說,可能就是這個原因,他的出現率簡直高地令人發指,同時也更把花寂迷得不知東南西北。
岑琳識別朱邪以后,認為他偏胖,說不出來哪里不好,畢竟風格和陸一諾,梁澈太不一樣了,看著是待人親厚好多,所以姑且還算是個中等偏上的暗戀對象,便也跟著花寂的喜怒哀樂行事,順水推舟,從來沒有潑過花寂冷水。
花寂的熱情愈演愈烈。
連同桌張文麗都發現了,但是絕對不可說給別人聽,又不是什么好事,花寂這點分寸還是有的。
接下來知道這個人物的,就輪到張歆了。
張歆對這個人,除了基本信息的了解之外,她都沒有興趣。
她之前沒有機會沒有這個過程,陪著花寂經歷那些在她看來多么閃光浪漫的邂逅時刻;
她體會不到兩個在真實世界理毫無交集的人之間存在著虛無縹緲的暗處秋波;
基本上很難理解捕風捉影的事情怎么就能這樣撩撥起花寂蠢萌的少女心,
更不愿意去體會花寂骨子里的精神層次上的浪漫主義色彩。
當然,這里面有一個更為現實的原因,足以令張歆無法與花寂共情。
她打斷了花寂眉飛色舞地滔滔不絕,很平和地說:
“我要轉學了。”
什么?花寂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