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南京的時節(jié)已進(jìn)入秋末的雨季,天氣大多時候是朦朦朧朧的陰沉之色,像有人用一床被褥蓋在天空,將天空染成了淡灰,而比起天氣的昏沉,陳宇的心情則更甚之。現(xiàn)在他的心里就像是倒入熱油鍋的水靈靈的青菜,向四周濺出滾燙的油點子。
他終究是個想要過個閑散日子的普通人,他依稀記得小時候的夢想是當(dāng)一個畫家,對著潔白的畫布勾勒璀璨的世間。但是命運從來沒有問過他是否同意,總是將他不喜歡的使命加在他的身上,而他居然從來沒有反抗過,逆來順受的任憑洶涌的浪潮一下一下的推動著自己,卷入每個大海中的渦旋。
他八歲的時候,父親帶來一個神秘的老頭,然后對他說,你要練武,丟掉手中的書本和毛筆吧。
陳宇答應(yīng)了。
十二歲的時候,父親將他送到黢黑的軍營,告訴他,公孫宇已經(jīng)死了,而現(xiàn)在他叫孫易,他將進(jìn)去接受嚴(yán)格的訓(xùn)練。
陳宇妥協(xié)了。
十五歲的時候,蒼老的父親再次找到他,把他送到應(yīng)天,讓他潛伏進(jìn)漢軍。
陳宇接受了。
十七歲的時候,渾身是血的父親只身走向火海,臨死前瞥向他,告訴他要殺了他們宗族的其他人,然后努力活下去。
他也默認(rèn)了。
之后他便發(fā)誓過去的一切已經(jīng)和自己毫無關(guān)聯(lián),他現(xiàn)在叫陳宇,而他之后長達(dá)三年的流浪生活,雖然寢食都得不到保證,他卻很開心,因為這都是他自己做的選擇,他去哪里,做什么,再沒有人來指使他了。
然而只是他單方面的認(rèn)為,但過去就像扯不掉的膠皮黏在臉上,像怎么也無法掩蓋的氣味,那些人如同惡犬能嗅著味道尋來,來告訴他,現(xiàn)在你是什么,你要干什么。
但現(xiàn)在,一切不一樣了。他知道自己抓住了母親臨死前讓他抓住的東西,那便是自己的命運。而他也知道,他對于覆滅的元朝沒有絲毫的好感,改朝換代的歷史趨勢是不可逆轉(zhuǎn)的,而他陳宇也不會松開緊攥的手。
但現(xiàn)在自己在明,那些人在暗處,現(xiàn)在只能慢慢接近他們,然后消滅他們,而他現(xiàn)在只有霍文杰一枚籌碼,運用好霍家的人脈,相信總可以抓住這幫人的狐貍尾巴。
想著想著,陳宇便又走到了霍家的大門,他疑心地左看看右看看,輕輕地叩門。只不過這次開門的不再是霍文杰,而是他家的老仆人霍忠。霍忠只輕輕推開了一扇門縫,見是陳宇,驟然楞了一下,隨即那種老人特有的憨厚笑容堆疊著皺紋呈現(xiàn)在臉上。
“是陳宇啊,是陳宇啊,快,快進(jìn)來,老爺正在找你哩!”
聽這話兒,陳宇倒是沒明白過來,被霍忠讓進(jìn)們來,幾乎是慢慢推搡著他走。
而青春躁動的霍文杰也正好還在前院,看到模糊的陳宇的身影,便像兔子一樣躥了過來。
“陳宇,陳宇你沒事兒吧。”不知是真的關(guān)心還是年輕人那股好奇,反正霍文杰的性格倒是和之前大不相同,之前還能明顯的感覺到這孩子對自己的敵意,現(xiàn)在倒是全然沒有了,都說驟變的天氣像小孩的臉,這話可一點也不假,年輕人的情緒來得快去得快,也很難解釋,但陳宇總感覺霍文杰的笑容有一些刻意在里面,仿佛他突然地親近是有所圖謀的。
我居然會懷疑一個孩子!陳宇的神經(jīng)由于今天一天的神經(jīng)時刻緊繃著,竟然把一個孩子想成這樣。
后來陳宇才知道為什么霍忠看到自己會這么興奮,不僅是霍忠,連一天疲乏的霍剛將軍都親自來看自己——在霍文杰的宣揚之下,霍府上下都知道了有一個叫陳宇的侍讀書童為了救主人勇斗惡犬的故事,但好像故事就到此為止,之后黑衣人的橋端被霍文杰刻意的隱瞞了。
“陳宇啊,沒想到你小子還真有兩下子,把文杰交給你,我算是放心了。”
霍剛用他堅實的大手輕輕拍著陳宇的后背。
但他的表情似乎有難言之隱。
“只不過,我還有件事想跟你說。”
“將軍言重了,有什么要求您盡管提。”霍剛的表現(xiàn)讓陳宇的心跳不自覺快了半拍,因為霍剛能親自來找他一趟,那就是有特別的事兒要跟他說。
“之前文杰不知道你會武功,這孩子繼承了我的一部分血脈,一沾到練武之事就感興趣的不得了,以前一直拗著我讓我?guī)退覀€老師學(xué)武藝,但我和夫人商量過了,文豪從武,文杰就最好從文,這樣萬一文豪有什么意外,我們霍家也有香火的延續(xù),畢竟現(xiàn)在文豪還是獨身嘛。”
陳宇點點頭,這個將軍,不,此刻他更像一個父親,慈愛的說著自己的孩子。父親,陳宇想到這兒就晃了晃頭。
“所以希望你能理解,這次霍文杰肯定會纏著你,央求你教他武功,你一定不能答應(yīng)他。”
“我了解,您大可放心。”
也怪不得霍文杰進(jìn)門的時候?qū)ψ约喊侔阋笄冢拖褚恢粨u尾乞食的小狗,原來他是這么想的。不過陳宇從來沒有傳授武功的興趣,他希望自己學(xué)習(xí)的功法就隨著他自己的消失,同時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當(dāng)然你在文杰身邊除了陪他讀書,保護(hù)他的安全,還有就是不要讓他到處亂跑,如果你能做到,那你真是我們霍家的恩人。”霍剛誠懇的眼神讓陳宇不能拒絕,陳宇點點頭,也詫異這種老頭是如何當(dāng)上殺人不眨眼的大將軍的,畢竟戰(zhàn)場上金戈鐵馬,人頭亂飛,血漿迸濺也是常事。
“好孩子,那我就放心把文杰交給你了。”
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霍夫人的侍女蘭兒輕輕的扣開門,原來是送來了換洗的衣物。再看看自己身上這一身兒,本來就是從于府隨便拿的,并不特別合身,再加上被黃舒吏折騰一通,顯得更加寒酸。
“夫人讓你先將外衣?lián)Q一下拿給我去洗,內(nèi)衣的話,你放在桌子上,我明天來拿。”蘭兒向霍剛和自己輕輕失禮,霍剛點點頭。
陳宇便也不在意地脫掉了外面的長衣,將托盤中的短褂拿過來穿上,蘭兒剛從外面進(jìn)來,將傍晚的寒意帶了過來,陳宇不自覺地打了兩下哆嗦。
但等蘭兒為他們關(guān)上了門。
那股寒意一下子頂?shù)搅四X殼,將遍布頭部的血管一個個的“點燃”起來。
拿走的那件長衣上......還有繩子勒過的痕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