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兵府衙
秦杵白坐在湖心亭,饒有興致地泡著茶,冬日里寒氣逼人,亭子八面圍了竹簾,既擋風又隱約可見外面的琉璃世界,白雪紅梅,可謂是詩情畫意。
但一臉冰色的柳青黛只覺得不耐煩,坐著一旁漠然地看向遠處湖面。
“這是新送來的西湖龍井,嘗嘗?”
柳青黛置若罔聞,冰雕一般紋絲不動。
秦杵白也不覺尷尬,兀自放下,紅泥小火爐上發出汩汩的聲響,秦杵白掀開陶蓋,肉香四溢,拿筷子攪動兩下,復又蓋上。
輕輕柔柔地說:“再等等,一會兒就能吃了。”
柳青黛的表情終于松動:“你到底要做什么?做這些有什么意思?”
秦杵白面色如常,語氣依舊平緩:“過去是我不好,忙于公務,疏于對你的陪伴,如今我沒了邊軍軍權,人又在徐州,廢人無疑,正好閑下來陪陪你。”
柳青黛聽著他話里的自嘲,冷眼旁觀。
“再者,我也不該拿一些下九流的風塵女子貶低你,讓一個知府妾室都敢欺辱你。”
秦杵白滿臉戾氣,執杯飲茶的動作都帶了點肅殺意味。
“不過你放心,她欠你的,我已經幫你討回來了,若不是你為她說情,我必將她千刀萬剮。”
柳青黛冷冷道:“你知道的,我從未在意。”
秦杵白看著她,眼底升起執念,依舊淡淡道:“可我在意,你是我秦杵白放在心尖上的人,誰敢動你,我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柳青黛深覺自己對牛彈琴,傷她最深的難道不就是他嗎?
壓下心頭怒火,柳青黛問:“你現在日日監視著我,何時準我出去?”
“去哪?又去找小王妃?你不是說她不是青竹嗎?”
柳青黛聽到妹妹的名字,頓時臉色潮紅,站起身來,厲聲道:“不許你提她的名字。”
秦杵白深知觸了逆鱗,心有悔意,看來這一月多的相處又付之一炬了。
良久,才道:“不提就是……你身子孱弱,跟著小王妃沒少折騰,把你身上的傷養好,我自會放你出去。”
“不用你管。”柳青黛偏過頭去,不再看他。
秦杵白眼中這才有些掙扎和茫然,明明一顆心掰開了,揉碎了擺在她面前,為何她就是視而不見呢?
“青黛,我也是肉體凡胎,會痛,會寒心,滿腔熱忱拿出來久了也是會涼的。”
柳青黛凄婉一笑:“你還有滿腔熱忱,可我已經沒有心了,我日日如行尸走肉一樣,卻連死的心思都不敢有,秦杵白,你既愛我,卻為何這般殘忍對我?”
亭中一片死寂,秦杵白回想過往,摻雜美好與慘烈,現在想來也覺得驚心動魄。
其中緣由,也說不清孰是孰非,大概是自己太過偏執了,強留她在自己身邊,也許換種方式,不至于她終日愁聚眉峰,誤了青春。
嘆息良久,外邊小廝來報,王爺王妃在前廳等候。
秦杵白還在猜測二人來意,就瞧見了柳青黛微微亮起來的眸子,盡管仍是未動,但他知道她心中是歡喜的。
秦杵白想著柳青黛剛剛說的哀莫大于心死,心中也不好受,不管他們為何來,此刻總歸是感激的。
“去請他們來。”
不久,后院就傳來了宋籬的歡歌笑語。
柳青黛尋聲望去,看見元修懷中抱著孩子,宋籬挽上他的手臂,興高采烈地說著什么,言笑晏晏的模樣生動又可愛。
秦杵白禮數周到迎三人入亭,宋籬本就對秦杵白不滿,直接略過他,對柳青黛說:“青黛姐姐,你來瞧,王爺懷中抱的是誰?”
柳青黛一眼認出,這小孩子是那晚救下的:“這孩子長得倒是白凈漂亮。”
“是啊,叫滿兒。”
滿兒一見秦杵白,怕得大叫,直往元修懷里鉆。
“怎么了,滿兒?”元修拍了拍懷中的孩子,柔聲問。
“怕——”
宋籬與柳青黛面面相覷,秦杵白卻道:“這孩子是徐州知府的孩子,屬下帶人抄家時見過。”
柳青黛有些意外,那晚匆匆一別,以為是尋常人家,沒想到陰差陽錯救下了徐閱的女兒,真是命運弄人。
宋籬則對滿兒滿眼心疼,此事頗為復雜,徐閱死不足惜,但稚子無辜,尤其還是個懂事的稚子。
“不怕,不怕,王爺在這呢,他會保護我們的。”
宋籬看見秦杵白依舊直挺挺地站在那兒,氣不打一處來,諷刺道:“秦將軍,您還真是神憎鬼厭。”
秦杵白好脾氣地瞇瞇眼:“王妃過獎了。”
“呵,”宋籬頓時被氣笑了,“將軍還真是……真是氣量過人。”
元修摸摸滿兒的頭,塞進了宋籬懷里,轉頭對秦杵白說:“秦將軍,女人家話家常,你我就別打擾了。”
秦杵白正色道:“自然,還未恭喜王爺紅旗報捷,不如移步書房,那里清凈些。”
“有勞。”
兩人離去,宋籬才覺得慢慢自在,滿兒情緒慢慢穩定,亭子里傳出有說不完的話。
肉香混著茶香飄出去老遠,滿兒被饞的不行,閉著眼嗅空氣中的味道,活像只饞嘴的小貓,這可愛模樣逗樂了宋籬,柳青黛也被這一幕感染,臉上隱隱透著笑意。
“青黛姐姐,你在火爐里燉了什么?怎么這么香?”
“不是我做的,是秦杵白做的。”
柳青黛著素手,端起瓷白碗,打開蓋子,爐子里燉著雞肉和栗子,盛了少許,端給宋籬和滿兒。
一大一小趴在石桌上享受著撲鼻的佳肴,入口后,宋籬就被深深的折服,色香味濃,堪稱極品。
滿兒更是狼吞虎咽,鼓著腮幫子,向柳青黛再要一碗。
“看不出來啊,秦將軍還有這種手藝?”宋籬覺得新奇,不解地看向柳青黛。
“他只會做這一道菜,做了許多次,剛開始做的粗糙,現在倒是長進了許多。”柳青黛又將慢慢的一碗放到了滿兒面前。
“這菜有什么典故嗎?”
“倒也沒有,以前他聽人說過,就自己鼓搗出了食譜,慢慢調了許多次味道。”
柳青黛執起茶杯淺呷,新送來的龍井果然清雅,良久才道:“可再好吃又有什么用呢?說這食譜的人已經沒了,嘗不出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