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完美的社會不可能存在,那它就是一個笑話。”蕾娜像是要給整場爭論一個蓋棺定論一樣的開口了。
“即便是永遠也達不到,也不耽誤我們向著那個方向努力。”李守玄還是不贊同蕾娜的話:“我們想不出來解決的方案,總會有比我們更聰明的人會想到的。”
蕾娜瞪了李守玄一眼,翻身背對著他。
“怎么了?”
“睡覺。”蕾娜悶聲悶氣的說,然后蜷起了身子,像是嬰兒呆在子宮中那樣的抱著裝解藥的箱子躺在辦公桌上,一開始還等著李守玄再說些安慰人的話,可李守玄什么都沒說。蕾娜生著悶氣,可一會睡意就纏上了腦海,沒過多久她的呼吸平緩了起來,真的睡著了。
李守玄癱著身子,望著天花板,沒過多久便支起身子,開始修煉起來。
法力從細微的涓流逐漸的變成了一條潺潺的小溪,這些由靈魂當中誕生出的法力駁雜不純,還需要如同從沙礫中淘金一般細細的的篩除干凈才行。
在這個過程當中,李守玄物我兩忘,精神逐漸松弛,白天里積存的疲勞從身體當中慢慢消失,卻也沒有完全放松警惕。
因此在黎明前黑暗最深沉的那陣,感染者們對著他們發動了攻擊的時候,他是最先清醒的人。
當他被血腥味驚醒,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眼見到的就是悄無聲息靠近著他的獵殺者。
當發現他醒過來的時候,獵殺者貓一樣的瞳孔中閃過了一絲幽光,向著他猛地撲了過來。
李守玄隨手抄過骨笛,狠狠的打在了獵殺者的天靈蓋上,隨著一聲脆響,這個獵殺者的天靈蓋被已經有數十縷魂魄凝結的骨笛打中,直接被打碎。
這個時候,李守玄才聽到萊斯利的聲音。
“敵襲!”
遲來的警告還是起了作用,賞金獵人們紛紛起身,而隱藏在黑暗中的獵殺者們也一擁而上,試圖用它們強壯有力的前肢掐滅一切反抗。
蕾娜也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延遲性的肌肉酸疼讓她倒嘶了一口涼氣,她忍著疼,從桌子上跳了下來,靠到了李守玄的身邊:“賞金獵人們內訌了?”
“是感染者。”李守玄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分辨出了蕾娜的身影,他并沒有急著向著正從睡夢中醒來,陷入了苦戰當中的賞金獵人們施以援手,而是牽著蕾娜找了個遠離戰團的地方。
“感染者是從天臺進來的。”李守玄言簡意賅的介紹著現在的情況,在黑暗中他也看不清楚具體的狀況,但還是能明顯看到通往天臺的門已經被一哄而入的獵殺者們推開了:“賞金獵人們沒在天臺的門上裝觸發式的警報系統。”
“是真的沒裝?還是故意不裝?”蕾娜的聲音帶著一絲晦暗不明的笑意:“守夜的人不可能一點都沒發覺吧?”
“你的意思是……”
“何必問我?”蕾娜的狙擊槍已經遺失了,手里只有一把手槍,她輕巧的打開保險,準備射擊:“這里的人還是太多了。”
“名額只有十五個,而我數了數賞金獵人們,帶著萊斯利還有十七個人——如果一夜無事,直到玉京都沒有什么事情發生的話,那就有兩個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其他十五個人上飛機,到內城去過好日子,這種情況,任誰都無法甘心。”
“如果想要保證自己百分百能登上飛機的話,最簡單的方法,自然就是將人數控制在十五人以內,而要想動手的話,最好的時機,也是唯一的時機就是今晚。”
她開槍打中了一個獵殺者,對方剛想撲倒一個賞金獵人,卻被蕾娜的手槍打中,竟然放下了眼前的獵物不要,沖著李守玄和蕾娜撲了過來。
時間泡張開,李守玄伸手過去,徒手擰斷了獵殺者的脖子。
“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強了?”蕾娜挑起了眉毛:“徒手捏斷感染者的脖子這種事情,也太夸張了吧?”
“我不是變強了。”李守玄搖了搖頭,將獵殺者的靈魂從失活的身體當中抽取了出來:“我是恢復了——而且,估計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當中,我都會處于這種恢復狀態之中。”
他并沒有試著分解這個靈魂,將其作為自身法力的養分,相反,他將這個獵殺者的靈魂完全注入到了腰間的骨笛當中。
那些蕾娜所看不懂的文字扭曲了起來,每一個都像是活物一般的伸張著自己的身體,渴望的觸摸這那獵殺者的靈魂,從細微處,文字張開了小口,撕咬著這散發著朦朧白光的靈魂,靈魂也不反抗,默默的忍受著這些文字的每一次啃食。
隨著這樣盛宴的落幕,那些詭異怪誕的文字依舊仿佛嗷嗷待哺的一般的發出了詭異的聲響,有的趴到了李守玄的手指上,文字長出了牙齒,像是想要啃咬自己的主人。
蕾娜差點發出驚呼,可一陣恍惚之后定睛一看,之前的一切都好像是幻覺一般,骨笛安安靜靜的呆在李守玄的手掌當中,什么都沒有發生。
文字在骨笛上面安安穩穩的待著,好像一直都是如此。
“是時候結束這場鬧劇了。”
李守玄橫起了骨笛,悠揚的笛聲帶著攝人心魄的力量,并沒有人類或者感染者的區分,那帶著寂靜死意的聲音宛如來自幽冥地府,威力比白天時更強了不知道多少分。
加上上那獵殺者的靈魂,又被李守玄當成了一次性的彈藥去使用,哪怕是絲毫沒有怨念的,‘干凈’的靈魂,在被徹底抹除,碾壓至無的瞬間,靈魂當中孕育著的強大靈性也爆發出了讓人瞠目結舌的力量。
幾乎在這聲音傳播出去的一瞬間,無論是賞金獵人還是突入到了這層樓內的感染者,無不痛苦的跪倒在地,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不止如此,這聲音還要將他們的靈魂一并勾引出來,然后伴隨自己一道沒入那死亡的幽邃。
在這樣的吹奏當中,反倒是比人更強壯的感染者首先堅持不住了。
幾個獵殺者一聲不吭的倒在了地上,它們的靈魂被幽幽的笛聲勾取,化作了清冷月色的一部分,死亡在它們的尸體上歡歌笑語,然后隨著笛聲再度傳入到了其他還活著的生物體內。
李守玄將骨笛從自己的嘴邊移開的時候,除了疼的滿地哼哼的賞金獵人們之外,所有的感染者都已經死去了,它們的靈魂被撕的四分五裂,被笛音引導入了黑暗之中。
‘泰山崔子曲’。
便是這曲子的名子。
泰山指的是泰山府君,泰山府君不止是五岳正神之一,因為有泰山是漢人魂歸之所的說法,因此泰山府君也常常被視為是幽冥之神,管轄著死后的人甚至是死后的神仙,其地位相當之高,甚至獨立在天庭的管理體系之外,自成了一派小朝廷,直到佛學東進,閻羅王和地獄的概念被引入到神話之中,泰山府君才逐漸喪失在傳統神話當中幽冥之神的地位。
泰山府君其實并不指代某一個特定的人,而是一個官位,每五百年一輪替,由正直之人所擔任,‘崔子’正是其中的其中之一,崔子是敬稱,其人原名崔子鈺,是唐時人,傳言能斷陰陽兩界的案子,因此被認為是泰山府君的擔任者之一。
而圍繞著泰山府君,漢代的道教構建起了一系列復雜的法術和儀式,統稱為‘泰山府君祭’。‘泰山崔子曲’便是‘泰山府君祭’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是最后一個被這一派的修士所發明出來的法術。
那些修行‘泰山府君祭’的修士們希望通過這種方式溝通冥府,在絕地天通,天庭飛升無望的情況之下飛升到泰山府君的小朝廷當中去。只不過后來這派修行法門也被證明無望,就算是能溝通幽冥,招魂喚鬼,也和正統派的道術一樣無法飛升,因此這一派的人才便凋零起來,逐漸失去了傳承。
不過日本遣唐使阿倍仲麻呂,也就是著名詩人王維,李白的那位好朋友晁衡卻在這套法術徹底消失之前,將這一套儀式和法術學到了日本,并將泰山府君奉為了安倍家的主神,由此,在中原幾乎絕跡的泰山府君祭在日本生根發芽,日本最著名的陰陽師——既阿倍仲麻呂之孫,白狐葛葉之子——安倍睛明,便是掌握了包括泰山府君祭在內的一系列陰陽術,才最終成為了平安時代代名詞一般的存在。
時過境遷,當李守玄遍學百家之所長,統合一切邪門外道于一體的時候,在中原已經沒了泰山府君祭的影子,他東渡日本,才無意間學到了包括‘泰山崔子曲’在內的一系列泰山府君祭的法術,只可惜當時日本正值戰國,泰山府君祭的集大成者安倍睛明早已作古了將近六百年,安倍家雖然仍有傳承,只可惜由于天賦限制,再加上不肖子孫太多,泰山府君祭終究是已經殘缺不全了。
生自中原的法術,最終卻在異域得到了傳承,其中唏噓,就連李守玄也不禁感嘆。想象一下那位負有盛名的安倍睛明施展全盛時期的泰山府君祭該是怎樣的模樣,李守玄就可惜自己晚生了一百年,等到了他于天禧四年出生的時候,那位安倍睛明已經死了十五年,終究是錯過了泰山府君祭最鼎盛的時候。
而泰山府君祭最著名的,就是一魂。
換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