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玉京城的主事財閥家族的首腦,云天籌這輩子有很多的女人,也理所應當的有很多的孩子。
他并不在乎自己死之后,家業會落到哪個人的手里,也不在乎這世界究竟會走向何方,究竟是在向深淵滑落的過程當中分崩離析也好,還是被人類一點點拽回黃金時代便定好的正軌上也好,對于云天籌而言,這都是無足輕重的小事。
作為三十年前那場大災難的幸存者,云天籌從尸體堆里爬出來,俯瞰那滿目瘡痍的人間時,他便有了一個根深蒂固的想法。
人類,是種追求著自我毀滅的生物。我們經歷的一切美好,只是為了讓那最后盛大的死亡顯得更加慘烈——云天籌這么想著,縱情聲色的度過了三十年時光,直到見到自己那位未曾看重的女兒為止。
那個自稱‘天全武不易’,占據著自己女兒皮囊的家伙,眼睛里面閃著如同灼灼烈焰一般的光芒,她眼神中的火焰照亮了云天籌最丑惡,最可恥,最怯懦的一面,可即便是看到了那樣的云天籌,武不易也既沒有恥笑,更沒有羞辱。
她只是我行我素的閃著要照徹天地的光芒,沒空也沒心情去嘲笑那在陰暗處生活的家伙,她的眼睛,她的心里只有自己,除此之外的萬事萬物,都如若流水,難動礁石。
自己是無法變成那樣的人的,云天籌清楚的認識到了這一點,但越是如此,云天籌就越是貪慕那光芒的溫度。
哪怕最終是無意義的自我毀滅也好,若是能沐浴在這樣的光芒中,那也是件無與倫比的美事。
因此,云天籌心甘情愿的為自己這位‘女兒’獻上了所有的一切。
雖然現在,就是云天籌想要見到自己的‘女兒’都不容易了。
“我說,也不用這么戒備我把?”頭發花白,身體有些佝僂的老人苦笑著和面前這門神一樣面無表情的大漢搭著話:“我好歹,好歹也算是你師傅的父親吧?”
“師傅說過,她叫武不易,不是什么云作衣。”安如山盤坐在如同美玉一般的宮殿前,心甘情愿的為已經成了自己師傅的少女守門:“更不是你的女兒。”
“唔,話是這么說啦。”老人搖了搖頭:“古代武神的靈魂進入到了我女兒的身體當中,與此同時還有幾近上萬名差不多情況的古代人物集體復生——簡直就像是愚人節的笑話一樣呢。”
“在我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可是笑慘了。”云天籌咂了咂舌:“然后就差點被人從一百多層的高樓扔下去。”
安如山閉著眼睛,好像聽不到老頭的嘮嘮叨叨。
“不過啊,你好歹也是能和方舟級的感染者戰斗的家伙吧?”云天籌并不生氣,而是自顧自的說著:“無論如何,也不至于被個小女孩當成破布一樣的甩來甩去吧?”
在那場公開的切磋之后,武不易又和安如山又在云家位于玉京地下的封閉式基地當中切磋了一場。
當然了,外人看來是切磋,安如山看來是提點,武不易看來是活動筋骨。
不管怎么說吧,這場比試的最終結果就是,安如山被武不易當成沙包一樣的胖揍了一頓之后,撞凹了半米厚的鋼板,徹底被打到奄奄一息。
在那之后,安如山便跪倒在了武不易的面前,打算死纏爛打的讓少女收自己為徒,可少女根本絲毫就沒有猶豫的點了點頭,將安如山的請求答應了下來。
“這樣可能會比較有趣嘛。”
武不易一邊笑著,一邊如此說著。
雖然在那之后,她并沒有教安如山什么東西,而是自己在基地當中開始了閉關,囑咐安如山在門口看門,不要讓任何人進入,安如山對此也心甘情愿,甘之若飴。
他就坐在這里,滴水未進,寸步不離的等待著自己師傅的出關,雖然身體沒有移動,但他的精神卻陷在了那兩場和武不易的較量當中,他假想著自己如何改變出拳的力道和角度,如何試圖蹭到武不易的衣角,如何哪怕稍微一點的挽回敗局。
但是,除了讓自己的武學在這場復盤當中有所長進之外,他沒有想出任何對抗武不易的手段,這種無力感和屈辱感,足以讓每一個爭強好勝的武者感到窒息。若是再次成為敵手,那就連出拳的勇氣都很難提起。
“你不是武者,所以不會了解的。”安如山睜開了眼睛,他并不對自己被武不易打敗而引以為恥,反而覺的能在那樣的攻擊面前堅持上一會實在是天大的榮幸:“師傅她的境界,她的罡氣,她的武道——我不認為這個世界上還有任何一種武道境界能夠形容師傅的強大。”
恍惚之間,云天籌在安如山的眼睛當中看到了一縷那種火焰的殘影,看不真切,但卻的確燃燒著的,像是信仰一樣的火焰,就像是怕被這種火焰灼燒到一樣,他下意識的側了側頭,然后又扭了過來。
和云天籌不同,安如山是被武不易的光芒照徹之后,便自愿成為了這光芒一部分的人。
但是,這樣微弱的光芒卻讓云天籌發自內心的厭惡。
你安如山算是什么東西?也配和她發著一樣的光?
云天籌的臉龐丑惡的扭曲了一下,卻轉瞬間便連同著自己的殺意與憤恨一起收斂了起來。
但這縷微弱的殺意,卻被身經百戰的安如山感知到了。
這大漢望著眼前蒼顏白發的老頭,不屑的哼了一聲。
“只不過這些話告訴你,也不過是在對牛彈琴罷了。云家家主這樣的大人物,是不會理解何為武者之巔峰的——而且,算是個忠告吧,在這么近的距離,可不要隨意的對一個武者心懷殺意。”
安如山伸出手來,扭動了一下。
“只要這么咔嚓一下,我就能扭斷你的脖子,然后就像是拔蘿卜一樣,我就能帶著你的腦袋把脊椎一起拔出來。”安如山笑了笑,垂下了手掌:“差一點,就像是雞蛋要從溫泉蛋到全熟蛋之間的那一點,我就已經那么做了。
“對于你們這種人來說,要想真正的殺死一個武者,那在他徹底斷氣之前,還是不要出現在他的面前比較好,不然就算是只瀕死的狗,也可能會咬下一塊高貴的肉來嘛。”
云天籌沉默了少許,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受教了。”
雖然這么說了,但是安如山的話云天籌究竟聽進去多少,安如山并沒有多大的信心。不過這也無所謂,云天籌說破了天的是他師傅的老子,又不是他安如山的老子,要是日后再有作死的時候,那就是真的該死了。
眼見得見到自己的女兒無望,云天籌便打算打道回府,可還沒等轉身離去,那美麗宮闕的大門打開了。
一個陌生的女人走了出來。
無論是云天籌還是安如山,都不認得這張臉,但他們都絕不會認錯這人是誰。
她是武不易。
‘天全’武不易。
用著不可思議的速度回到了巔峰狀態的武不易。
就連李守玄都未曾見到過的,在李守玄逃離了中原許久之后,在將死之前,邁入了神之武道的武不易。
那張比不得這皮囊的原主精心設計出來的臉孔精致的,只能算是普通,全無半點普通女子之嫵媚的臉,卻帶有一種懾服天下的霸氣,在她面前,天不得塌,地不得陷,因為有她定在中間,于是萬物只能照常運轉,不得有半點延誤。
她像是武中的帝皇,也是這人間的皇帝!
那雄渾氣魄的,宛如實體般盤踞在她周身的罡氣,像是要擠走整個空間中的所有空氣般的圍繞著她,讓她有規律的每次輕聲呼氣都如同暴風與迅雷在云天籌和安如山的耳邊炸響,若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武不易就有如此的威勢,那安如山第一個反應就是跪下磕頭,根本不可能有半點出拳的勇氣。
當年,李守玄曾經給未發跡的武不易隨手算過一卦,自那之后,李守玄摔了龜板,掰了銅錢,再不給人算卦。
因為沒有誰的命,能好過這個女人,她的這具身體,這個靈魂,好像就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的唯一那個一,生來就是要為天道補缺。
所以,她的稱號,才是‘天全’。
‘為天補全’!
通過鎖骨生肉的秘法,重新補全了自己原來那個身體的武不易,自然就將自己原本的命格再次補全,重新得回了原本就屬于自己的大道氣運,不過,沒有半點玄門知識,也懶得學這些奇門異術的武不易,只是覺得這身體用的順手罷了。
下次再遇到煙塵,保住武器,又不臟了衣服——武不易是這樣想的。
“我有種感覺。”走出了宮闕的武不易凝視著南方,輕聲低語:“有人——一個我很熟悉的人,馬上就要到玉京城來了。”
這近乎天人感應一般的直覺,也是武不易步步更高,再高,登頂至高的憑依之一,雖然沒什么玄而又玄的道學理論,也和天文地象沒有半毛錢關系,但武不易有的時候,就是能莫名其妙的知道一些事情。
云天籌和安如山都沒有說話,只是恭恭敬敬的欠著身子,站在了一旁。
想著想著,武不易吃吃的笑了起來,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