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拎著支筆,桌子上亮著盞燈,老舊的小區樓里,好像就他一個人,他已經維持一只手捏著自己脖子,一只手提筆在空中這個姿勢很久了,一個字兒都沒寫出來,直愣愣的看著桌子上的紙條發呆。
丁某,這是他真實的名字,對,他就叫丁某,名字聽起來就像被打了馬賽克一樣,不僅名字是這樣,他這個人也是這樣。
就是人群中最容易被忽視的那個人,長相平平,成績平平,如今事業,也就慘慘吧。
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唯一的優點,就是有顆真誠且熾熱的心。
自從大學畢業以后,勉強拿到了畢業證,找了份差不多的工作,可沒干兩天,老板就把他給開了,原因嫌是他反應太慢,跟不上公司的節奏,他沒什么辦法,就老老實實地收拾東西,離開了那家公司。
后來多次碰壁,為求生計,他不得不返回老家,一呆,就是七年。
不過還好,他適應能力挺強的,很快就習慣了老家的一切,最近幾年他弟弟在外面混的風生水起,常常勸他出來重新找個活計,他拒絕了很多次,因為他覺得他的一生,也就這樣了,聽從家里的安排,相親,然后結婚生子,七老八十,就結束了,直到,那次相親…
到歲數了,家里人瘋狂的催著他結婚,用她媽的原話:“趁著老娘還活著,能給你帶幾天娃娃,不然,就你這樣兒的,孩的都揣(方言讀chua,一般為三聲,意為帶孩子)不大。”
他沒辦法了,只好硬著頭皮去相親,開著借來的轎車,收拾的人模狗樣兒,來到了相親地點,可能因為家鄉城鎮實在太小了,還在他糾結一會兒是用方言還是普通話的時候。
“丁某?是你嗎?哇~真的是你啊,好久不見啊。”
丁某扭著脖子看了眼說話的人,略微尷尬的笑著點點頭,腦子里像閃電般搜尋著這個長得也眼熟,聲音也耳熟的姑娘到底是誰?
然后,他死機了。
女人似乎沒看出他的尷尬,笑瞇瞇的接著介紹自己:“不記得啦,是我,曉慧啊,我們高中同學的,你忘啦?”
丁某就是一激靈“奧~想起來了那個,那個高中的胖妞兒,當時我那同學還告訴我,她喜歡的人是我這種的,現在…”
丁某上上下下打量著曾經的胖妞兒,”人也瘦了,也精神了,而我…”
當然,丁某的心理狀態別人怎么知道呢?
曉慧笑嘻嘻地瞅著他憨憨的樣子,感慨道:“哇~,你可真是一點兒都沒變,還是那個樣子。”
“你也是啊,一點兒沒變,還是…那么活潑。”丁某下意識地接話,說完又感覺哪里不對,只好愣愣的看著桌面,不言語了。
曉慧也不介意,緩緩地坐下,收好包,點了杯紅茶,也不喝,就拿在手里,晃來晃去,醞釀了好一會兒,把杯子放下,她先開口了:“今天既然能在這兒遇見,那就是緣分,咱們也別不好意思,按相親的流程來吧,我先介紹下我自己,林曉慧,今年二十六歲,目前在經營一家書店,愛好旅游,唱歌和跳舞,但都不怎么擅長,今天是我第一次相親,嗯,你還有什么想了解的嗎?都可以問。”
說完,曉慧十分認真地看著丁某,丁某先是一愣,而后睜大了眼睛,似乎是想重新看看曉慧,正好和曉慧的眼神碰撞在一起,又飛速的閃開,低下頭,喃喃道:“我叫丁某,今年二十七歲,目前…算自由工作者吧,愛好打打游戲,偶爾寫寫字,睡覺算嗎?都還算可以,也就能看得過去吧。今天,也是我第一次相親,嗯~有什么問題的話…”
丁某用余光掃了眼曉慧“你,談過幾個男朋友?”
曉慧一笑:“兩個,你呢?”丁某想了想,而后猛喝了一口紅茶:“沒有”,曉慧就是一楞,而后雙目一凝,帶著審視的目光看了他好一會兒,有些又好氣又好笑的問他:“你,不會還在想著那個人吧?”
這句話對丁某來說就像冬天往井窟窿眼兒里扔了顆手榴彈,甕聲甕氣地直撞耳膜,“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啊,我…”
丁某刷的坐直了身子,雙手扶著桌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曉慧。
“瞧把你給嚇得。”
曉慧抿了口紅茶,嬉皮笑臉的瞄他一眼“猜的,你就說是不是吧。”
丁某看著眼前的女人,似乎自己又回到了高中讀書的時候。
那個時候各方面都平平的他,一直扮演著班級里最平凡的角色,不調皮搗蛋,也不積極上進,更不是優秀突出,唯一算得上安慰的,大概就是班主任的口頭語了:“呦,這衛生誰打掃的,不錯啊,你們都看著點兒,今天值日生是誰?我要好好表揚表揚。”
然后大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搖搖頭,而他呢,正擱座位上傻樂呢,老師轉過臉兒就忘了這茬兒,看見他還跟那兒傻樂,老師就一皺眉,眼眉一挑:“你,上來,講講我上節課都說了些什么?”
丁某人傻了,無比茫然的走上講臺,傻呵呵的站著,一句話也講不出來,老師長嘆一口氣,不再搭理他了,回過頭去繼續上課。直到放學,老師叫醒了差點兒站著睡著的他,教室里都快沒人了,老師苦口婆心地一番老生常談式的內容,他忘了老師到底說了點兒啥,就記得老師最后罰他留下打掃衛生,然后轉頭走了。
丁某灰溜溜兒的走到衛生角,看著一堆亂七八糟的衛生工具,暗自感嘆:“哎,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這都叫什么事兒啊。”
正這時候,腦袋后面有人說話了,還嬌兮兮的:“丁某,我幫你吧。”
丁某一聽這聲兒,頓時就清醒了,回頭看了眼那個身材比自己還魁梧的女生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謝謝啊,謝謝。”
飛一樣拿起工具就逃離了現場。
“這什么破桶,真沉啊,不僅費勁,還又濺了一身泥,回家我媽又要罵我了。”
嘀咕著,丁某提晃著個大水桶就要往教室里進,可本該已經沒人的教室里卻突然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把丁某嚇一跳,往教室里一探頭,發現教室的角落里亮著一盞微弱的臺燈,似乎有個人趴在那里.
丁某趕緊揉了揉眼睛仔細看了看,那人好像正帶著耳機不知道在寫些什么,丁某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本來都快提不動的水桶被他雙手用力的提了起來,緊緊地抱在懷中,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挪進教室,一步兩步…輕輕地放下水桶,緩緩地直起身子,擦了擦汗,然后站在原地往那個方向偷瞄著那個人影,深吸一口氣,然后輕手輕腳的朝著那個影子踱步過去。
剛想看眼那個人在寫什么,還沒等看呢,那人突然回過頭來:“同學,你有事兒嗎?”
刷~丁某臉紅了,而對面的女孩兒正一臉警惕地盯著他,一只手已經伸進了課桌里。
“果真是她!”丁某心想著,身子好像顧不過來,手忙腳亂的比比劃劃:“不是…那個…同學…沒事兒…我…就是想提醒你,那個,再不走一會兒學校就鎖門了。”
“奧,謝謝,我知道了。”姑娘的聲音溫柔了很多,那只已經伸進課桌的手又縮了回來,不過手上就是多了個手機,借著燈光依稀能分辨出屏幕上有手指劃過的痕跡,當然,丁某肯定看不見。
說完之后,人那姑娘就開始收拾東西,背起書包,路過她的時候點了下頭,就離開了。
丁某目送著人姑娘離開后,整個人就像泄了氣的皮球,耷拉著個腦袋,也離開了教室…
“喂喂喂,丁某你也太不尊重人了吧,我跟你說話呢,你怎么沒反應啊?”
曉慧說著手就伸過來掐丁某的胳膊,“嘶~疼,疼啊”丁某咬著自己的后槽牙,仰著后腦勺望向天花板,努力的調整,等他緩過勁兒來,看見旁邊站著個嘟著嘴生氣的女人,“哎,你就和她差一個字呢。”
丁某心里想著這些事兒,就忘了回曉慧。曉慧生氣的拿起包就要起身離開,聽見高跟鞋摩擦地板的聲音,丁某就明白了,今天的相親,就算是黃了,正想要打個電話給老媽交代幾句,高跟鞋聲兒一響,曉慧又回來了,“你后來聯系過她嗎?”
看著冷若冰霜的曉慧,丁某苦笑的搖搖頭,“這是她的聯系方式,還有,最近我聽說,她已經結婚了。”
尖銳的摩擦聲再次響起,而丁某的眼睛里,就剩下了那張紙條兒…
丁某像丟了魂似的回到家中,就連路上開著車闖了紅燈他都忘記了。
一進家門,他老媽問他今天相親的情況,他先是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后就往自己房間里走,他媽在旁邊就要動手打他,被他爸一把給攔住了,“孩兒啊,今天晚上你自己煮點東西吃吧,我跟你媽出去溜溜啊。”
說著他爸連推帶拉的把他媽弄出了家,出了門都能聽得見他媽的罵聲。
“砰~”門關上了,家里又恢復了安靜,丁某猛然間想起了什么,趕緊沖進自己的房間翻箱倒柜的尋找著,“噗~咳咳”終于,在個亂七八糟的“垃圾堆”里翻出個包,打開包,里面放著些老舊的信封,丁某緩緩地拿出這些信封呆呆地看著,慢慢的打開,小心翼翼地展開信紙,看著那些信上的文字,他再次陷入了回憶…
“親愛的,請你原諒,我不敢這么,稱呼你,因為我怕,我會忍不住,相信自己;
親愛的,恕我冒昧,用這種方式,稱呼你,因為我想,畢竟這是,我的世界里。
可能你不記得,但我知道,埋怨食堂飯不夠,吃不飽,睡不著的,是你,因為我找人問了,而且,還不留痕跡;
可能你不記得,但我明白,下課后不動,放學后不走,每天還來開門的,是你,可惜我沒有勇氣,于是,我失去了你。
……
那個下午,那盞燈,還有那欲語無言的苦澀;可我還是,躲在角落,看忽明忽暗,忽有人來。”
“哇,哥你真惡心,你這寫的啥啊?這么多,嘔,酸死我了,呦,還有這么多呢?”
弟弟一把就把信給搶了過去,“你還給我,快點兒的,丁猛!”
丁某急忙忙站起來跟丁猛糾纏在一起,這位,丁某的弟弟,說是弟弟,可是,只要他跟他弟弟在一起,別人都會覺得丁猛才是那個更像哥哥的人,不僅比他長的成熟,還比他要高大的多。
丁猛從小就是個皮孩子,闖禍不斷,可幾乎每次背鍋的卻都是丁某。
即使這樣,丁某還是比較喜歡這個弟弟,弟弟也特別的尊敬他,當然不是那種畏懼的尊敬,成天沒大沒小的。
“丁猛,你再不給我,等你再哭窮的時候,我可不幫你。”
丁某急了,朝著丁猛大喊道。丁猛一聽,不鬧騰了,老老實實把信還給他哥,一邊陪著笑臉,一邊跑過去給他哥捶腿,訕笑道:“哥,我的親哥,你可不能不管你弟弟啊,你不會這樣的,弟弟給你賠罪,賠罪還不行嗎?”
丁某氣呼呼把信接過去,也沒搭理他。
丁猛一看,他哥真的生氣了,也不敢言語了,屋里安靜了一會兒,丁猛小心翼翼地說話了:“哥?要不,我把那個姑娘給你騙出來,然后找幾個人給你弄個什么驚喜派對?你趁機表白,怎么樣?”
丁猛是越說越興奮,丁某站起來就敲丁猛的腦瓜殼:“我讓你驚喜派對,驚喜派對,啊,驚喜派對。”
丁猛急眼了,但又不敢還手,忙著躲著他哥:“不是,哥,你咋還動手呢?太不地道了。”
丁某一瞪眼,就做勢真要打他,丁猛一捂腦袋就要往外跑。
“站住,別跑呢,給你個東西。”
丁某把他叫住了,回身從柜子里取出個信封遞給丁猛,丁猛一楞,忙擺手就說道:“這啥啊哥,我可不要你的信,你自己留著吧。”
丁某白他一眼:“想什么呢,這是錢。”
丁猛一聽,兩眼放光地接過信封,笑嘻嘻地說:“錢啊,你早說嘛,哥,兄弟愛你。”
說著他就打開了信封,一看還不少呢,丁猛就是一楞:“哥,你不是給錯了吧,你咋給我這么多啊?”
丁某一笑:“啊,都是你的了,你不是要考警校嘛,而且你又能花錢,這是你哥我多年的積蓄,省了好久呢,都給你了,以后可沒了啊。”
丁猛看了看他哥,笑了笑,說道:“哥,跟兄弟擁抱一個吧,讓兄弟感謝感謝你。”
想到這兒,丁某又懷念起了他那個皮弟弟,放下手中的筆,掰了掰手指頭算了算,“嗯,好久沒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