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洋睜開雙眼，驚喜地發現那副腰箍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脫落下來，就耷拉在床邊。
他一躍而起，不停地活動著身體，一遍又一遍地感受重獲自由的輕松。
不管怎么說，申達總算不再綁著我了，那種腰腹被緊緊箍住的滋味實在是太難受了。
申達推開艙門，探進來半個腦袋。
“出來吃飯。”語氣還是那樣冰冷。
他一屁股坐在桌前，毫不客氣地抓起塊面包就往嘴里塞。
按說應該客氣一下，轉念一想，那其實毫無意義——反正也沒有幾天好活了，管它呢！
與其在這家伙面前謹小慎微、戰戰兢兢地委曲求全，倒不由著自己的性子隨便來，好歹還能落個酣暢痛快！
“沒有酒嗎？你這飛船看來也就那么回事。一般！實在是一般啊！”
他一臉不屑，說完往嘴里塞進去一小段火腿。
申達靜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這是往那里飛呀？加速度不小啊，差不多有兩個G？”
“瞬時速度呢？多少馬赫？”
申達自顧自地埋頭吃飯，這回甚至都懶得看他一眼。
“好！有本事你就別開口，我看你能裝多久！”
他大聲嚷嚷著離開了餐桌，回到自己的小房間，倒頭就睡。
三天過去了。除了每天固定的兩頓飯之外，其余時間里，申達一直呆在駕駛艙，足不出戶。
第四天上午，兩人悶頭吃完早飯，申達忽然開口了。
“我們到了。”
“到哪里了？”
“你老婆出差的地方。”
“冥王星嗎？你想要干什么？”
他大吃一驚。
“別嚷嚷！你可以和她聯系，但是必須有我在場。半小時后，飛船將進入冥王星近地軌道，繞行周期大約兩小時。還發什么呆？趕緊去準備吧！怎么？不想見太太了？”
劉海洋一直以為他們的目的地是泰坦，那里還有另外一名幸存者趙亮，同樣與自己有不同戴天之仇……
兩個亡命之徒花了幾十年的時間，處心積慮地籌劃這場報復，擺明要血債血償，在泰坦上結果自己的性命。
他本已下定決心，要拿出男人的氣概，大義凜然、慷慨赴死，決不向他們求饒半句......
“我沒有你想得那么齷齪！再怎么說，也不會把你的家人怎么樣，這一點你應該相信我！現在開始聯系你的妻子，在這個距離上，應該可以建立起穩定的實時通信。”
申達扔過來一個可視終端。
“就說......就說你是專程前來探班的，想要給她個驚喜。至于我嘛，暫且算是你的一個老朋友，這次是沾你的光，跟著一起來這里看看風景。”
他的語氣驟然變得冰冷：“不過我要提醒你，千萬不要說錯了！否則的話，她將在屏幕上親眼看著你被活活勒死！”
他指著自己的脖子，惡狠狠地說道。
劉海洋抬手一摸，這才發現脖子上不知何時被套上了一個項圈。
不用問也知道，和那個腰箍一樣，申達只要輕輕按下按鈕，這東西就會越收越緊，在幾秒鐘之內切斷他的脖子……
他打開終端，輸入妻子的聯絡號。
申達就坐在對面，眼睛盯著另一個顯示器，上面實時顯示著劉海洋的每一步操作：開機、撥號、接通……夫妻二人的影像和通話盡在監控之下、一覽無余。
終于要見到失散多年的妹妹了！他的心臟跳動得好像要飛起來，不得不大口呼吸，盡力讓自己恢復平靜。
劉海洋忽然停了下來。申達那漲得通紅的臉色和額頭上冒出的汗水引起了他的警惕：
“你該不是又在打什么見不得人的主意吧？我看你有點不正常。”
申達剛想舉起手來擦汗，突然又停下來，臉上露出一個不置可否的微笑：
“對！就是有陰謀。怎么？害怕了？”
“嘀——嘀——”，撥號還在繼續。
“哼！隨你的便！我發現你就是個怪物！”
他不再理會對方。
屏幕閃動兩下，妻子的面孔出現在上面。
“是你嗎，海洋？”申花的語氣里充滿驚訝，“在這個距離上視頻直連？這怎么可能——等等！你一定是來冥王星了!太好了！你現在哪里？我馬上去接你！”
申達終于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妹妹，此刻她笑逐顏開，臉上洋溢著動人的歡樂，就像個無憂無慮的少女。
這真是一個奇跡！經歷了痛徹心扉的骨肉分離，經歷了半個多世紀的苦苦尋找，經歷了無數九死一生的磨難，這一刻他居然在這遙遠的冥王星上與妹妹意外重逢！
蒼天有眼！他的眼睛濕潤了，淚水奪眶而出。
“我……我確實是在冥王星附近的軌道上。是......是這樣的，一個老朋友，多年沒見了，前些日子找到了我。閑聊時我順嘴提到你在冥王星出差，他就鼓動我來這里看看，就這樣......我們一起飛過來了。事先也沒有和你打招呼，算是個驚喜吧！”
劉海洋強顏歡笑，一口氣說了好多，仿佛停不下來的樣子。
另一端的申花立刻說道：“那你們什么時候落地呀？到時候我好去接！老公，冥王星現在可熱鬧了！我原以為這趟差事不過是個地質勘查，到了才發現，原來已經有上百人在這里工作了。
也不知是為什么，最近上面突然決定對這顆矮行星進行地質詳查；并且不準打聽具體細節，給人的感覺特別神秘。對了，除地球聯盟之外，勘探隊里還有人來自火星聯盟和泰坦聯盟，工作強度確實很大，大家也都蠻辛苦的，不過工作氛圍挺好，你不要擔心。”
她連珠炮似地講了一大堆，對劉海洋提到的“老朋友”連問都沒有問。
圖像開始閃爍起來，接著就變成了一片黑暗。飛船進入到了冥王星背面，通信的暗區，重建鏈接需要再等待一個小時左右。
“下次通話時告訴她，我們計劃在他們宿營地附近降落，到時候你就可以去見她了。”
申達用低沉而緩慢的語氣說道。
“你這是要放我走嗎？”
劉海洋吃驚地叫了出來，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盯著他。
“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真的打算要殺你。或者說，沒有下定決心殺你。當年的事情說到底是我們犯錯在先，無知、貪婪、還有年輕氣盛致使我領著他們鑄成大錯！
幾位兄弟姐妹一直都十分信任我，大家都是窮苦出身，在貧民窟里長大，一心只想著怎么過上好日子。列文斯基那個老家伙正是利用了一點，輕而易舉地誘使我們犯下爆炸搶劫的重罪。
至于你，不過是碰巧在那個位置上，做了該做的事情而已，我就算是再糊涂，也不會把兄弟姐妹的性命都記到你頭上。
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列文斯基才是我一心要親手干掉的人！之所以先找到你，一是要徹底搞清楚在當年那件事情上，你到底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二來也是希望通過你接近列文斯基。
現在看來，這第二個愿望恐怕是要落空了。不過沒關系，只要活著我就還有機會。”
“既然是這樣，你為什么又要跨越半個太陽系來到冥王星呢？在地球上你就可以把我放了，不是嗎？你不會是真想送我來探望妻子吧？”
劉海洋完全糊涂了。他覺得申達的思維方式有些不正常，是不是這么多年的復仇執念把這家伙給搞瘋了？
“本來計劃拉你去泰坦找趙亮，讓他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然后再返回地球。反正那個列文斯基大廈就在那里，跑不掉的。
另外，這艘飛船被我改動了不少地方，她的性能到底怎么樣，需要一次長途航行來檢驗，碰巧你又是個飛船設計專家，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
申達臉上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過獎過獎！其實你自己就是位天才的宇航員，這一點烏拉爾集團里很多人都知道。”劉海洋謙虛地說道。
“我擁有的都是些經驗，咱可沒念過什么書。不像你，正兒八經的航天專業博士。”
話雖這樣說，申達口氣里還是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驕傲。過去幾天里劉海洋曾經不止一次地贊美過：“她很可能是整個太陽系里速度最快的小型飛船，你的改裝堪稱完美！”
“一個人的本性只有在徹底絕望之下才能完全暴露出來。飛船上只有我們兩個人，而我隨時可以要你的命！起飛之后我一直在暗中觀察你的一舉一動，最后得出了一個結論。”
申達換上一副嚴肅的口氣。
“什么結論？”
“如果殺了你，那將是我這一輩子犯下的第二個致命錯誤。從本質上來說，你是個好人。”
劉海洋無言以對。我真是一個好人嗎？他忍不住問自己。
申達在他的心里種下的這個問題，或許將困擾他的余生。
“差不多該出陰影區了，你去準備一下吧，馬上開始降落。”
申達遞給劉海洋一件外套。
“把胡子刮一刮，穿上它去見你的妻子，把你關押了這么久，這件衣服多多少少就算是賠罪吧。還有，只要一離開飛船你的頸環會自動解開。”
“能不能問你最后一個問題？”
劉海洋接過外套，順勢握住了申達的手。
“可以，但我不一定回答。”
“你準備怎么對付列文斯基？”
“這個不能告訴你。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也許很快。”
申達迅速將手抽回，語氣冰冷地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向駕駛艙。
“你不會成功的，朋友！”
在他的身后，劉海洋一字一頓大聲說道。
申達倏地轉身。
“雖然你將飛船的速度提高到了極限，但是列文斯基大廈一共安裝了三層力學防護罩！特別是最里面一層，由超低溫增強型中子簡并材料制成，完全可以抵抗住她的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