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魯邁步走出房間，兩名幼年努阿克步行者早已等在門外。
他們輕輕走上前來，一左一右為他更衣，動作既溫柔又體貼。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請您千萬不要這樣說！能夠服侍杰出的蘇魯長老，是我們莫大的榮幸。”
連說話的聲音都如此婉轉動聽，不愧是大統領親自挑選的侍者。
此刻他的心情特別舒暢。昨晚的宴會上，幾位應邀而至的長老都很開心，雖然陪喝了不少“貢沙”，搞得直到現在還有些頭昏腦脹，但是為了結交他們，這點付出根本就不算什么。
毫無疑問，這趟太陽系之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首先要感謝努比，是他一再勸我務必親自帶隊前來，將物資裝備還有飛船當面交給大統領，當時我還不理解，現在看來這真是個絕妙的建議！
剛想到這里，兩位侍者已為他換上嶄新的長老禮服。
蘇魯上下前后打量一番，滿意地點點頭，從桌上拿起黃澄澄的兩塊金磚放在他們手中。
“謝謝你們！”
昨晚他從一名長老口中得知，圣殿爆炸事件發生以后，大統領曾經不止一次考慮派另一名長老前往卡瑪接替自己。
“我引用原話：‘毫無疑問，蘇魯是一名了不起的長老，但那是在失去視力之前’——這就是大統領對您的基本看法。”
口齒如此伶俐，顯然一點兒都沒有喝多。蘇魯默默地聽著，心里陰惴惴地想。
怪不得努比再三叮囑我務必要處處低調、和氣謙卑，不但要規規矩矩地向大統領述職，還要和長老們搞好關系……
“大統領深不可測，總有一天你會直接面對他！”
如今既然來到了太陽系，就要抓住這難得的機會盡量籠絡人心！
他從坐艦上源源不斷地拿出來各種新奇而又珍貴的禮物送給長老們，終日和他們歡聚、暢飲、廝混，又派出卡瑪奴隸把他們的飛船打掃得干干凈凈，再將年久失修的地方整飭得煥然一新……
他那張丑陋變形的臉上永遠都掛著謙卑的笑容；他一家家逐個登船拜訪，態度謙虛而又恭敬；即便是與長老們歡聚一堂、開懷暢飲時，也總是選擇最邊上的座位，避免成為宴會的主角……
他以視力不佳、外表丑陋為借口，委婉地拒絕參加大多數部落長老會議。
“我就是來運送物資的，可能很快就要回去了，別的事情反正也不懂，這些會議就不參加了。”
他微微一笑，柔和而又堅定地拒絕在會場上露面。反正過不了多久，某位長老就會在吃飽喝足后把會議內容一字不落全都告訴他。
久而久之，上至大統領，下至普通步行者，都把蘇魯當成了一個胸無大志的閑散之人。
在眾人眼中，“瞎子蘇魯”雖然也貴為長老，但是他從來都只關心卡瑪星球上那點兒事。
有一天大統領主動找到蘇魯。
“你在這里也呆了一段時間了，感覺怎樣？”
“這里比卡瑪星球艱苦多了，不過憑著大統領英明神武的領導，這些年來部落發展壯大了許多！”
他誠懇地回答道。
大統領點點頭，對這個客觀而又坦率的回答感到很滿意。
“人類派來了一名特使，你應該去見一下。”
“是！謹遵大統領指令！有關見面的情況我隨時向您匯報。”
他把頭又往下低了低。
幾次接觸之后，他與麥克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所有見過的努阿克人中，麥克打心里喜歡蘇魯——他總是那么謙虛、好學，有禮貌，與其他粗魯傲慢的努阿克長老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就像是另外一個物種。
每一次見面，麥克那愛慕虛榮、喜歡吹噓的習性都能在蘇魯面前得到極大的滿足。
這天他忽然說起了太空聯盟那“驚人的”醫學技術：
“我們能夠讓瞎子重見光明，讓聾子重獲聽力，當一個人老了，還能夠對他從里到外進行細胞重生——這等于又活了一次。真的！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
頭一次聽到這種技術，蘇魯感到頗為不可思議。不過他很快就理解了，這其實是最合理的進化現實。
與努阿克人不同，人類擁有一副十分脆弱的肉體，對生存環境的要求極為苛刻——溫度高了不行、低了也不行，他們在病毒和細菌面前經常無能為力……
所以人類的生物和醫學技術格外發達——不然的話，他們恐怕早就滅絕了。
蘇魯立刻決定請太空聯盟的“醫生”為自己裝上人工視覺。
他送給麥克一大塊黃金，質量足有兩百千克。
“請您為我雇一位最好的人類醫生，借他的妙手讓我重見光明。”
他的慷慨讓麥克目瞪口呆。
“好好把握這個展示人類高超科技的機會，‘手術’成功之后我會付給您更多的黃金。”
他知道請人類給自己安裝人工視覺系統是一次巨大的冒險，但這是唯一的機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他必須牢牢抓住。
失去雙眼的這些年里，他拼命訓練自己的聽力，如今幾乎可以準確分辨出周圍任何細微的動作——但那必須是在室內或者有空氣的地方才行。
一旦進入茫茫太空，再靈敏的聽力也立刻變得毫無用處。
那里沒有空氣，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他必須想辦法重見光明。
在當年那場轟動一時的“圣殿祭祀大典”中，一名神秘的卡瑪人橫空出世，用一場精心策劃的爆炸，于萬眾矚目下剝去他的偽裝，奪走他的視力，讓他永遠陷于黑暗之中。
重傷之下他下令緝拿兇手及其同伙，全力鎮壓各地叛亂分子，發誓要將他們全部繩之以法。
那些日子里，士兵們前前后后總共抓到過幾十名所謂的“刺客”，把他們扭送到面前——全都變成了他的盤中餐。
雖然目不能視，但是蘇魯心里很清楚，真正的兇手其實一直都逍遙法外——努阿克軍隊很可能從來就沒有接近過他。
他一直懷疑陰謀的策劃者和實施者就隱藏在制作黃金權杖的卡瑪技工中，特別是最后一刻招進來的那名青年卡瑪人，他的嫌疑最大。
他絕不相信這僅僅是個巧合——就在祭祀大典舉行之前，那名年輕人忽然生病了，然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事發之后再派人去查驗，才發現他登記的信息全都是假的，名字、出生地、住址……
總有一天我要抓住你！最好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因為我已經將你的氣味銘刻于心，永生不忘！
三個月后，又一艘太空聯盟飛船來到柯伊伯帶。
手術進行得非常順利。
“醫生們告訴我，由于努阿克人的視覺神經比人類的要粗大許多，電極陣列的植入操作反而更加容易。”麥克得意洋洋地對他說道。
“真的要好好謝謝他們！大概多久以后我就能夠再次看到這個世界？”
“這個嘛……您知道，努阿克人的新陳代謝很慢，因此手術創口愈合需要相當長的時間，也許……六個月？好消息是——這一次我們給您安裝了全光譜視覺系統。這可是太空聯盟最新的研究成果，有了它，就算四周漆黑一團，您也能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哈哈哈哈！我還以為要多久呢！相對于我們的壽命來說，六個月不過是一瞬間而已！”
離開太陽系之前，他參加了唯一一次部落長老大會。
他坐在會場一角，頭上纏著厚厚的繃帶，好像戴著一頂滑稽的帽子——這都是人類醫生的杰作。
會議開始很久了，四周依然不時傳來竊竊私語聲，他不動聲色地聽著那些關于自己的議論，心中暗笑長老們總是低估他的聽力。
那些悄悄話聽上去大都很友好。每一位長老們都從他那里得到了豐厚的饋贈——全都是些在茫茫太空里很難搞到的東西，他們對此感激不盡。
附近雖然分布著大量的小行星、隕石、凍冰，但是把這些“資源”全部加起來，也抵不上卡瑪星球的十分之一。
況且它們開采起來一點也不容易——就說那些直徑幾十上百千米的小行星吧！看上去好像個頭不小，但是表面崎嶇不平，著陸相當困難，再加上引力特別微弱，想要在上面長期采礦難度很大、風險重重。
聽說部落已為此損失了不少步行者和卡瑪奴隸。
在他的船隊抵達前，這里的食物總是短缺——爬行者們食量巨大，雖然開足馬力，種植地產出的糧食也僅夠維持溫飽。為了避免出現嚴重的饑荒，大統領只好下令一小半爬行者進入冬眠——在這種情況下，不要說發動一場戰爭，就連維持正常運行都很艱難。
此外還有個更大的麻煩：迄今為止他們還沒有找到對付人類的有效辦法。所有的策略似乎都不怎么奏效，發送信使，人類的答復不卑不亢；綁架人質，他們立刻還以顏色，還摧毀了一艘努阿克采礦船；談判，結果也是一樣——人類始終不允許努阿克人進入太陽系核心區域。
“他們把冥王星軌道以內視為自身的勢力范圍，正全力以赴為保衛這片區域做準備。我們最大的進展就是與人類文明的一個分支，就是那個什么‘太空聯盟’建立了某種合作關系。而這種所謂的合作嘛，其實就是相互利用！”
這是大統領的原話。
卡瑪船隊的及時到來讓苦苦支撐了許久的努阿克部落希望重燃，“瞎子”蘇魯一下子成了很多人心中的英雄。
他們折服于其風度和見識，對發生在他身上的傳奇經歷耳熟能詳——那是一位普通的努阿克步行者臨危受命，從“大撕裂”的災難里挽救了一顆星球，并成為其統治者的傳奇故事，一聽就讓人熱血沸騰、心馳神往。
“你知道嗎？雖然看不見，但是任何事情都瞞不過蘇魯長老，據說他擁有另外一雙眼睛，可以直視你的內心。”
“蘇魯長老曾經單臂舉起了卡瑪星球上的奇異立方體，那只立方體比一艘飛船還要重。”
“聽說大統領本來要選他做繼承人的，只可惜他失去了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