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天地一帶,分布著許多小酒吧。
單驍轉悠了十幾家小酒吧,都沒有發現邋遢打扮的小老頭。
找了半天,時間已近晚上九點了。
周圍刮起了一陣狂風,單驍這才想到,據說臺風即將來臨了。
單驍著魔般逐家逐店地詢問過去。每從一家店里出來,他的絕望就加深了一層。至此,他的心中突然浮現出了一些疑問:具有超凡本領的大師,為什么會出現在小酒吧里呢?而且打扮得像乞丐一樣。然而,他馬上又否定了這種疑問。因為連日來發生的事件已經使他心服口服了。
我只好認命了。
他這樣想道。唯一的愿望,就是早點找到那個大師。
關于一副邋遢相的大師,在小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的說法,正由于單驍目前的境遇,反而顯得更有誘惑力。要解除自己身上死亡詛咒,靠醫學是無濟于事的,只能靠極盡陰陽之學,棲身于神仙境界的大師。單驍一心這樣認為。
單驍頂著風,艱難地向前走去,越走步履越沉重。誰知道大師在哪里呢?如果近幾天內不出現的話,自己就死定了。
單驍拖著雙腿穿過一個小公園旁,向對面走去。對面是一個規模宏大的建筑工地。單驍想穿過工地。他已經筋疲力盡了。連晚飯也顧不得吃,一邊搖搖晃晃地走著,一邊沉思著。
從頭頂上傳來了一陣沉悶的聲音。剛開始,單驍以為是風聲。但當他抬起頭來時,他的身體不由得僵住了。一團黑呼呼的東西從頭頂上空垂直地往下掉。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塊白鐵皮,以飛快的速度徑直向單驍的頭頂砸下來。單驍緊緊地抱住了身旁的一根電線柱子,他已經沒有躲避的余地。
“哐當”一聲,白鐵皮掉在了地上。單驍仍然死死地抱住電線柱子。他的胳膊似乎僵硬了。一陣子,他死死地盯著躺在地上的白鐵皮,身體一動不動。
一陣風,帶著聲音吹了過去。
單驍猛然驚醒,開始奔跑起來。他的貧血癥又犯了。
“已經沒救了。”他只是在心中不停地默念這句話。
單驍奔進了一家小酒吧,他想一醉方休。
這家小酒吧,只有五、六只高腳凳。環境顯得骯臟不堪。
單驍把雙肘支在柜臺上,他的頭埋在雙肘中,久久沒有動彈。他明白,小酒吧里的客人和老板全都以驚奇的目光盯著他。然而,從這些目光中,他感到了一種異樣的注視,簡直像箭射一般。單驍記起來了,在他踏進店里的時候,確實看到過一個小個子老人。于是,他倏地抬起頭來。
他真地看到了一個小個子老人。老人頭發花白,臉上布滿了皺紋,說不出準確的年齡,大概有七十歲的樣子。老人手捏著酒杯,雙目深邃地凝視著遠方,目光顯得飄忽不定。似乎正在凝視著空間彼岸的死亡世界,給人一種渺茫的感覺。
這個人應該就是我要找的大師。
單驍握住酒杯的手不住地顫抖。他斷定,眼前這個邋遢的老人正是他苦苦尋找的“活神仙”。
由于緊張,送到嘴邊的酒杯碰到了牙齒,發出咯咯的聲音。他目不轉睛地觀察起老人來。不管怎么看,老人都不像是一個平常的人。他的清瘦狹小的臉龐上,挺立著高高的鼻梁。周身洋溢著神秘的氣氛。也許是由于老人的超然氣度,也許是因為心理因素。單驍似乎看見了擴展在老人身邊的廣袤的荒野。盡管老人在如此劣等的酒店里喝酒,卻仍然有一種超然的風采。
老人悠然自得地喝著酒。
單驍小口、小口地呷著酒杯中的酒。他不能讓自己醉倒。眼前的這位老人,是他生命的最后一條救命繩索。
十分鐘后,老人結了帳,他付出了一張百元鈔票找回了一大把零錢。他把零錢排在柜頭上,一個一個仔細數過后才放進了口袋里。這個舉動顯得非常吝嗇。單驍注意到了老人吝嗇的表情。這種舉動和住在險境里的大師的身份是不相符合的。單驍感到很失望。難道他認準的這個大師原來不過是一般的老酒鬼嗎?
老人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店門。單驍懷著疑心跟蹤在他的身后。老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公園走去。走到公園旁的街燈下時,老人站住了腳,竟隨地小便起來。小便完后,他還上下抖動了一下身子。
單驍失望透頂。他感到兩腿發軟,身體如灌了鉛一樣沉重。絕望感從體內一直浸入他站立的腳下,仿佛生了根一樣,使他挪不動腳步。
——我沒救啦!
單驍正里返身往回走,突然看見從公園里走出兩個流里流氣的小青年。
“喂,老頭,你不知道禁止隨地大小便嗎?”其中的一個諷刺道,好像是已經喝醉了酒。目單驍對這種有特征的腔調,神經質地感到害怕。
“滾開!”正欲逃開的單驍,聽到老人的聲音不由得停住了腳步。這聲音顯得很沉靜,使人聯想起淙淙的流水。聲音中聽不出半點恐怖,它把單驍給鎮住了。
“滾開?你這個糊涂的老頭,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不?”
“喂,算啦。你別跟一個臭老頭一般見識了!”另一個伙伴勸阻道。
“喂,老頭,有本事你把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小青年似乎酒勁發作了。他向老人撲去。單驍想象著老人撲倒在地的情景。然而,他非常驚奇地看到,被打倒在地的卻是那個年輕人。
“老頭,你找死嘛!”另一個年青人從驚愕中驚醒過來,向老人抓去。可是轉眼之間也被打翻在地。老人卻巋然不動。接著,他穩健地走到椅子旁坐了下來。
單驍急忙向椅子邊跑過去。
“大師!”單驍跪在地上,說:“您一定是道家龍虎山派第九代的大師。您一定要救救我啊!”
單驍伏著的地面上,風吹起落葉一掃而過。
“你已經沒救啦。”老人低聲地回答道。“你能夠看出我是大師,眼力真不錯。但是明天晚上你就要死去了。”
“正因為這樣,我才拼命到處找您的。那個老人說只有您才能夠解救我了。”
“多余的人,還不是像行尸走肉一樣嗎?”
老人仰望著天空。透過正在凋零的楓樹的樹梢,可以看見無數顆眨眼的星星。
“大師,求求您,我有妻小啊……”
“這不關我的事,到了死期的人是不得不死的。你一走進酒吧,我就已經看出你的宿命來了。”
大師的冷酷無情的口吻,使人聯想起隨風飄散的云。
“求求您,我會報答您的。只要鼓活我,我付給您十萬,不,二十萬……”
單驍狠狠心,甚至提出了以錢相報。他已經孤注一擲了。
“什么,你給我二十萬的報酬嗎?”大師的口氣突然變了。
“是。是的。”
“你不會騙我吧?”大師的聲音變得沉甸甸的。
“明天我就把錢帶來。只是您救我……”
“你敢殺人嗎?”
“敢!”
“要想解除你的死劫,沒有別的辦法,只有把劫數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這個人在幾天內將代替你死去。所以你等于殺人的兇手。但是你今后將受到良心的譴責。你能做得到嗎?”
“能做到。”
單驍回答道。他艱難地咽下了一口唾沫。他有些懷疑,大師是否在試探他的人格。但轉念一想,大師既然自己也在柜臺上吝嗇地數過小錢,就決不會怪罪他的私心。
“那么,把死劫轉移給誰?他在哪里?”大師逼問道,語氣顯得非常冷靜。
“轉移給我公司的總經理,楊柏……”
如果要問單驍想殺死誰的話,他百分之百會選中楊柏的。他巴不得楊柏在近幾天內死去。所以,他毫不遲疑地說出了楊柏的名字。
“是嗎?……”大師吐出了半句話,沉默不語地站立著,看上去像一根細木樁一樣。
單驍感到一陣凄愴。他等待著大師的發話。
“你可以回家去了。”大師微微地動了—下。他的聲音顯得嘶啞。
“大師……”
“明晚上八點整,把錢帶到這里來。”
“可是,萬一……”
“你身上的死劫已經解除了。”
說完這句話,大師飄逸地向前走去,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