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元平一年,剛剛過了正月,許多人家都還沉浸來二月二東風日暖的喜悅中。上京城內一戶小院卻沉浸在無盡的哀默中。
前一年太后纏繞病榻未能熬過冬天,天家自覺德行有虧,以致牽連太后,連續下了好幾份罪己詔。立春后,又在欽天監的推算下,該年號為元平。
誰知剛過元夕,皇后又隨太后而去。天家茶飯不思,日漸憔悴,形容枯槁。朝臣們見天家如此折磨自己,深感痛心,多次上奏天家要以社稷為重。
后來大理寺少卿蕭言策上奏說‘先皇后死的蹊蹺。眾所周知先皇后乃是將門虎女,身體一向康健,自從入宮來太醫院甚少記錄不適情況。雖三個月來,皇后侍奉湯藥與太后側,除夕宮宴見皇后神傷,但未見精神不力,斷不會短短數日內油盡燈枯,還請皇上徹查。’
鴻臚寺官員反駁他是殺人誅心,影射天家故意殺害發妻。自太后生病,先皇后對太后是不離寸步,曾有多位宮人看到先皇后十分思念太后,總是默默流淚。明明是因為太后薨世太過傷心,才至于傷了內里,早早而去。
蕭言策再次跪首而泣,表示皇后乃是自己的堂姐,從小對自己呵護備至,實在不愿相信她竟早早而去。此番進言也不是質疑天家對皇后的一片誠心,只是想查個真相而已。
大殿內有數十官員隨聲附和,天家擺擺虛弱的手著大理寺調查。
后來經過大理寺以及太醫院幾個晝夜的調查發現,由于太醫謝文青醫術不精,竟然將樺茸用于皇后的藥中。據蕭言策以及國丈回憶,皇后在小的時候生病,也并不是什么大病,大夫開了藥方里有樺茸,吃完藥后丫鬟給她切了幾塊林檎來壓制藥的苦性,誰知沒過多久,她竟然昏倒在地,還好大夫在場及時救了皇后一命。
后來大夫細細詢問丫鬟以及伯父,得知除了樺茸外,其他幾味藥材都曾和林檎先后食用。于是大夫推測皇后或許有特殊體質,樺茸和林檎一起食用才會如此,便提議以后兩者不可同食。
入宮后皇后將自己這個特殊體質告知給了太醫院,太醫院也從未對皇后用過樺茸。只是樺茸本就不常用于藥材,而且近年來太醫院也停止了對樺茸的采買,太醫院的樺茸也不過剩二錢的存量。不知為何此味藥材又出現在皇后的藥方里,又不知為何未提醒皇后不可食用林檎。
天家得知后大為震怒,派人找皇后的貼身侍女采兒,誰知采兒竟早已撞死在皇后的梓宮上。后來天子的禁軍出現在上京城內一戶普通的小院。
這個小院就是曾經記錄這謝江月無限美好的小院。
禁軍到的時候他們一家人正在吃著晚飯。
謝文青下了太醫院跑到西城買了澄沙團子、灌肺等平常不經常買的小吃,專門填補家里兩個孩子日益刁鉆的胃口。
這些天他們家一直吃的很好,父親更是把各種小玩意順道帶回家看著她們玩。只是謝江月和弟弟謝元竹沒能發現父親眼角隱隱淚光。
后來禁軍來了之后帶走了謝文青,剩下母女三人抱頭痛哭。母親很快就病倒了,謝江月苦苦哀求門口的禁軍放她出來給母親買藥。
她磨了許久后守衛終于答應她出門給母親買藥,可是母親吃了藥身體每況愈下。兩姐弟每晚抱著默默流淚,唯恐驚動生病的母親。
在煎熬中等了一個月后,大理寺終于傳來消息。謝文青承認是自己開的藥方,也承認未能及時向其他同僚以及皇后身邊侍女打聽皇后用藥禁忌便開了藥。
作為太醫卻不盡心診治病人,理應全家當誅。天家仁慈,認為此事與孤兒寡母無關,又考慮到謝文青到太醫院不到一年,更不愿在連喪兩位國母后再開殺戒,故只誅謝文青一人。
太醫院首識人不利又未能及時將皇后禁忌告知給屬下,故院首與謝文青同罪。
皇后貼身侍女采兒侍奉皇后不力,有涉嫌謀殺皇后之嫌,但由于其為孤女,現又死無對證,只把尸首從皇后梓宮拿出,扔于荒山供野狗啃食。
轟動京城的樺茸案就這么被天家輕輕蓋上。街頭巷尾都在議論天家的仁厚,若是換做旁人,肯定讓上京流血三日不絕。
大理寺判下后,守在門口的禁軍也從謝江月家里撤離。按照章國律法,犯人臨死之前可再見家人一面。這個時候謝江月的母親梁氏卻病的下不來床,弟弟謝元竹只有十一歲,從小膽怯怕人,就算是一個滿面橫肉的人多看了他一眼就會嚇得直哆嗦。
十三歲的謝江月無奈,只得抹干了眼淚,換上一身洗凈的衣服帶上食盒,一路四處打聽來到了陰氣森森的天牢。天牢的人見來的是個小姑娘,著實吃了一驚,拒絕了她的利是,把她領到甲子十號監牢房。
謝江月把食盒打開,里面是一碗已經涼了的餛飩。這是父親最愛吃的東西,從新鮮的咸鴨蛋里取出蛋黃,取出的時候不留一絲蛋白,她把五花肉剁碎,用肉餡包裹咸蛋黃。
“這個味道不錯,跟你母親的手藝一樣,只是想到我把你母親從江南帶出,在上京生活了十幾年,未能帶著你們姐弟二人見外祖,實在是對不住阿圓。”謝文青把早已冷掉的一碗餛飩一口氣吃完,說起妻子來眼角的淚再也忍不住。
餛飩早已冷掉,味道肯定不如母親剛煮好的。
“我幫你揉揉。”謝文青又拉起女兒的手,輕輕揉著她的雙臂。
謝江月忍不住哭了起來,為了讓肉餡更勁道,為了讓父親吃不出來是她做的,她把肉餡剁了整整一個時辰,手臂麻了一個晚上,早上起來的時候抬都抬不起來了。
死一般寂靜的牢里頓時充滿著一個少女的嚎啕大哭。
“嚎什么嚎,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一個怒不可遏的吼叫她,像沉雷一樣滾到他們這里。
也有些人也就往他們這邊冷漠地瞥了一眼,然后迅即轉向別處,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場景。
謝文青把女兒抱在懷里,一手給她輕輕揉著,另外一手捂住她的嘴,不讓她的哭聲驚擾了其他人,謝江月的哭聲也漸漸變得嗚嗚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