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東區高一六班。令既堯早課踩點到,不同尋常的是手里拎個保溫壺。
旁邊鄰桌宋凱賊眉鼠眼,令既堯一坐下,他就湊過去:“你帶骨頭湯干嘛?”
令既堯眼睛往宋凱下面盯,“少壯不努力。”順帶搖了搖頭。
“什么?”宋凱用筆撓撓后腦勺,聽不懂文化人的諷刺。
少壯不努力,床上被嫌棄。
英語課代表連恒正好走到他們倆邊上,順耳聽到,再加上令既堯的目光,秒懂。他接嘴道:“老二徒傷悲。”
宋凱一臉奇怪,“不是老大徒傷悲嗎?”他又接著一句:“這和骨頭湯有什么關系?”
令既堯和連恒對視,彼此嗤笑宋凱。
經常在外開疆擴土的文雯居然連著兩天來上課了,不過她精神不濟倒在桌子上,就算晨讀開始了,依然我行我素打瞌睡。本來還沒什么,當她聽到宋凱再次大聲提及骨頭湯三個字時,轉過頭去,開口就罵:“宋凱,你成心的吧!老娘我喝了一個月,聽了都反胃!再說就滅了你!”
她又看向令既堯,“令既堯,蓋子擰緊點,別讓我聞到。”明明骨頭湯是令既堯的,宋凱卻被白白當槍使。
文雯是混江湖的。眼力見必須好使。有實力的人總是要退讓三分,尤其是碰上玩陰又帶狠的,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
那還是初三時候,文雯吊兒郎當在學校附近的奶茶店等奶茶。巷子里有動靜。閑著也是沒事,她探頭去看。令既堯被高他一個頭的小流氓堵在路上要錢。文雯正想著一展身手,又是江湖留名的好機會。
那邊,令既堯把錢包乖乖奉上,趁著小流氓忘乎所以點錢的時候。他不知何時手里多了一把美工刀,抵在訛錢的左胸肋骨處。語氣平靜,面容肅穆,眼中猙獰:“這里插進去,三秒內就停止呼吸。要錢還是要命?”那小流氓也就比他大不了幾歲,怔怔被他唬住,兩手舉高投降,錢撒了一地。
“滾。”聽到令既堯放他生路,那廝撒腿就跑。
文雯打架向來是真刀實干硬碰硬。她可以容忍別人捅刀子,但干事情必須擺在明面上,勢均力敵,你有刀我也有,接著才辦事,這是她的規矩。令既堯這家伙,一看就是不按規矩辦事的。門派不同,敬而遠之。
大多數人沒有意識到,生活中的某天平常日竟然會成為歷史的拐點。而南華實驗的這幫孩子們,卻清晰地記住了這個轉折點。日后硝煙彌漫的玫瑰戰爭就從今天打出了第一槍。他們成了活生生的見證人。紅白玫瑰之戰,到底誰才是最后的贏家?是把賭注壓在鮮艷欲滴鋒芒畢露的岑今身上,還是柔枝嫩葉含辭未吐的白歌身上?看官盡管各自下注,答案慢慢揭曉。
晨讀結束。離第一節正課還有十分鐘。白歌同那天來找冷霜白的行徑路線一樣,走到西區高一四班。冷月青調了座位,她背朝黑板,坐在自己桌上,和后桌的男生說話。眼角透過走廊窗戶,看到往這個方向走來的白歌。臉子一下就臭了,也不等那男生還沒說完,徑直抬腿往后面走去。白歌在和四班出去的陳敏樺說話。她堵在后門上,朝白歌不滿道:“你來這兒干嘛?”
陳敏樺朝教室里大喊:“岑今,有人找!”白歌居然不是來找冷月青的。
岑今偏過頭,正巧碰上白歌的目光。她面無表情走過去。
冷月青滿臉疑惑,“你找岑今干嘛?”
“什么事?”
白歌一手提著保溫桶,一手托在桶底,“媽媽給你煲了骨頭湯,叫我給你帶來,喝了興許腿傷好得快些。”
冷月青聽到白歌如此自然地稱俞秋妍為媽媽,當即一愣,她拿眼瘋狂瞧岑今。心里忐忑,岑今是不是要出手了。
劇情沒有向著冷月青的想法走。俞秋妍的親生女兒垂了眼皮,又快速抬起來,“媽媽可不會做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舞蹈家,怎么會煲湯呢?
“媽媽早上還給我和爸爸做早餐呢。”白歌佯裝驚訝,下了岑今一局。
“是嗎?看到你生龍活虎地站在這兒,真是替你高興。”俞秋妍做飯?小心被毒死。
“這湯早上現煲的,味道不錯,媽媽一片苦心,你嘗嘗吧。”你,只配喝我們家的剩湯。
“既然味道不錯,你就替我喝了吧。好不容易有個媽媽給你煲湯。別浪費。”岑今嫣然一笑,轉身走人。
預備鈴響了,白歌垂了手臂,一副被欺負的樣子,拎著保溫桶回去了。
旁邊目睹一切的同學炸開花了。好一出年度大戲。在他們眼里,岑今還在鬧別扭。而白歌顯然家庭幸福,后媽疼愛。岑今是個皇太女又如何?不受親媽待見。
趁著上課鈴還沒打響,八卦組里又被添油加醋上了好幾篇匿名帖:小白鴿實慘,好心當傳話人被拒;小白鴿人見人愛,我要是親媽也選她;皇太女原來家庭失和哈哈哈;親生女兒混成這樣,脾氣是有多糟糕……
總之就是:岑今欺負白歌。
岑今回到座位上,手腕頂在下巴上,用手遮住她笑的燦爛的嘴。白歌呀,白歌。這就忍不住宣戰了。岑今發笑,不僅是因為斗嘴的勝利,還是因為她撞破了白歌的秘密。
出院的那天,護工姐姐用輪椅推著岑今從樓中天臺回房間,剛到走廊上,“小妹,你朋友很受歡迎啊,都要出院了,同學還來看他。”隔壁的男孩天天來房間看岑今,她知道兩個人是朋友。
岑今一抬眼,電梯口背對著等電梯的是白歌的身影。
岑今沒接話,就聽護工說,“這女同學真好。天天來。”
“天天來?”
如果說白歌來看望冷霜白,無可厚非。冷霜白不僅叫她爸爸老師,而且兩人同在學生會工作,還是有點交情的。
“是呀。你跟那女同學也是同學嗎?她怎么都不來看你。”
“我和她不熟。”
白歌的秘密其實也不是秘密。她周圍的人也大概知道些。畢竟曖昧這種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校園里有流言,有關于白歌和冷霜白的緋聞,這都不是事,岑今向來置若罔聞。可當護工說漏了嘴,一切得以證實,這哪里是緋聞,明明就是單戀。
岑今本是個界限分明的人。俞秋妍是俞秋妍。白歌是白歌。她和俞秋妍之間,沒必要牽扯到白歌。
但是冷霜白護岑今而受傷,那畫面給白歌造成了巨大的打擊。明里暗里對冷霜白的靠近,因為他的舍身一抱,沖破了所有理智和冷靜。她當然知道俞秋妍不會做飯。昨晚讓家里的阿姨務必煲一鍋湯,早上的時候還被俞秋妍嫌棄一大早吃這么油膩的東西。她借著俞秋妍的名義帶到學校送給岑今。趁機羞辱,結果岑今反倒沒接招。岑今擁有一切,尤其是冷霜白,讓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本是岑今給自己和白歌畫的線。如今這條線的痕跡,越來越淺,逐漸淡化。
早在岑今看到俞秋妍采訪視頻之前,白歌曾在廣播操的人群里有意在靠近岑今的時候隱隱炫耀過。她故意抬手臂時,旁邊小伙伴的驚訝引起了岑今的注意,“白歌,你的手鐲真好看!”
“是嗎?謝謝。這是我媽媽表演時用過的。”那個時候,白歌就已經改口叫媽媽了。
岑今看到她細細的手腕上是景泰藍。那的卻是俞秋妍在飾演去年最火的歌舞劇中萬貴妃戴的,可現在偏偏出現在她的腕子上。岑今只當俞秋妍在和新家庭成員時的表面客氣,小事一樁,不足掛心。現在想來,白歌當真是用心了。
而另一邊,白歌發現了俞秋妍和岑今的脆弱關系,其實看俞秋妍這種大忙人,明眼都知道她關心自己多于關心別人,正好捏拿這一點打擊岑今。
人若犯我,我必還之。一個因為冷霜白,一個因為俞秋妍。人心如此嫉妒,如此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