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打盹并沒有很長,睜眼的時候天還黑著。脖子靠久了有些難受,后頸回到原位嘎噠作響,岑今想借力爬起來,四肢軟綿綿,像軟體動物沒骨頭似的。令既堯肩上沒了重量,也醒了。兩眼對視,彼此不說話。時間被按下暫停鍵,岑今好像看見他們站在一望無際的戈壁灘上,和周遭裸露的基巖合為一體,風(fēng)里帶來沙礫,打在臉上和身上,僅甚的水分是多余的,他們在蒸發(fā),源源不停地蒸發(fā)。令既堯看她,像在看美杜莎,下一秒他就要石化了。
之前那些零星碎片岑今聽進(jìn)去了,但是她現(xiàn)在沒有精力,也不打算處理這些。腦袋雖然有酗酒后的不適,但思維開始清醒了。今晚過去,岑今是冷霜白的官方女友了。她意識到這一點。無法譴責(zé)一時怒發(fā)沖冠,殘局?jǐn)[在面前等著她收拾。好比天塌了,她卻不是女媧。無路可退,是她留給自己的唯一后路。
背后的大門被拉開。岑今轉(zhuǎn)眼去看。是東倒西歪的冷月青,心里頓時松口氣。進(jìn)來的人看地上基本依偎在一起的兩人,傻憨憨笑著,然后單手指著,脫口而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這么快你就綠了小白!”
令既堯當(dāng)即冷下臉。非常不滿,心里叫囂看清誰才是正主。冷月青說完撲通倒地上,這是喝大了,什么話都敢說。岑今無奈翻個白眼,“搭把手。”令既堯心里嫌棄,還是幫岑今把冷月青扶著一路穿過走廊進(jìn)了個房間。喝了酒的岑今基本脫力,重心全在令既堯那里。靠到床邊,令既堯把冷月青扔到上面。岑今看他反應(yīng)這么大,也沒說什么。
“我照顧她,你出去吧。”岑今現(xiàn)在突然無法面對他,能說什么呢,自己捅了個馬蜂窩,那么多事等著她處理,煩死了。顯然,令既堯不是這么打算的,地位不保,他想逼宮。
“岑今。”
眼珠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了一圈,才虛晃晃拿眼看他。令既堯很冷靜,那些酒后失言失態(tài)已經(jīng)引起了岑今的反感。他決定反其道而行之,岑今被他一把攬過抱在懷里,“說了那些話,是我不好。我等你。”我等你處理好一切。你要離開的是他,不能是我。
在岑今看來,他是默認(rèn)繼續(xù)保持原先的關(guān)系。這樣也沒什么不好。畢竟誰傻到舍棄快樂源泉。她拉開彼此的距離,風(fēng)華絕代又回到她身上,對他笑,真是個懂事的不用額外操心的人。
到了早上,冷月青醒過來,自己摸到洗手間洗漱,冰水打在臉上,眼轱轆一轉(zhuǎn),腳像踩了風(fēng)火輪,跑到床的另一邊,拉岑今的手,一把扯她起來。岑今睜眼的時候,面前的冷月青一臉壞笑,肚子里肯定揣著一大堆見不得光的壞主意。
“所以你綠了我哥?對象不是連恒!是令既堯?”冷月青剛才終于想起自己是怎么從會客廳回到房間里的。新鮮出爐的大八卦怎么能錯過。
“嗯。”岑今一片坦然,反正她看都看到了,否認(rèn)也來不及了。
“好猛!放心我不會告訴我哥的。”冷月青倒是又興奮又激動,毫無責(zé)備之意。
“為什么?”
“雖然我姓冷,姐妹面前,男人算個屁!”
岑今笑得放肆,順手摸摸頭。女人向來同仇敵愾。
“對了,你聽聽這個!”冷月青把手機拿過來。岑今聽了錄音,眉頭一皺,“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刪了吧。”
“就這樣?”
“就這樣。”她可以讓冷月青拿這個再往白歌身上割一刀,但是她想停止了,是可以刨根問底不放過白歌,但做人要有底線,日后才好相見。既然她得到了冷霜白,白歌再怎么說也需要體面。
“我本來還想替天行道呢!誰叫她這么不長眼,想搶你的男人!”
重要談話一定要像交換商業(yè)秘密那樣在隱秘而安全的地方進(jìn)行,否則泄密的時候,有可能不僅是兩敗俱傷。那段錄音正是白歌昨天迫不及待和冷霜白表白的時候錄下的。當(dāng)時冷月青正好躺在小客廳的貴妃榻上,沒人知道。由于位置問題,她只能錄下音頻。
冷月青將手機扔到被面上,也不再管,轉(zhuǎn)而興致沖沖,“快說說!你們倆什么時候搞上的?到哪一步了?”
“屁話真多!”岑今不樂意多說,“我把你像死豬一樣扛回來。你現(xiàn)在是恩將仇報,再讓我睡會。”說著又鉆回被窩。
人生在選擇面前,不是干脆的事情。人情世故總歸藕斷絲連,不是拿雞毛撣子拂去塵埃那般簡單無礙。
冷霜白是最高興的那一位,但四角關(guān)系里,沒有人是切實的贏家。
俞秋妍在痛失愛子之后,有些疑神疑鬼。她總覺得這段婚姻好像不如預(yù)期的那樣,白云依舊對她很好,但是哪里變了。女人的直覺,不要太準(zhǔn)。慶祝紙婚不久,俞秋妍發(fā)現(xiàn)了枕邊人的秘密。這個秘密,將不是兩個人的事,它將撼動兩個家庭。
白云在第一次見到岑今的時候,是那個春天的下午。岑今像紙片,亦如蝴蝶,跌落在草坪上。那畫面久久不能平復(fù)忘懷,藝術(shù)家的心,被看似悲劇的畫面點燃了所有激情。是的,既可恥,又吸引,讓他墮落。不倫的愛戀瘋狂在體內(nèi)滋長,從春天到夏天,再從秋天到冬天。冬天的冰冷并不能塵封熾熱的愛。愈來愈強烈,熱忱無處安放。
這份愛手掐不死,水撲不滅。他一度以為只是在岑今的身上看到了初戀俞秋妍的影子,到后來,他送白歌上下學(xué)偶遇岑今,不經(jīng)意在街上看見穿著練舞服的岑今,甚至是與岑滄在高檔餐廳相隔不遠(yuǎn)的桌子上吃飯的岑今。越來越多的岑今印在他的心上,直到與俞秋妍巫山云雨的時候,閉上眼,希望的也是岑今。他知道,一切迷霧都散去了,謎底揭曉,不得不承認(rèn),他愛上的就是岑今,而不是俞秋妍的影子。內(nèi)心燃燒,每每想到岑今,步入中年的身心又活過來了,又有了盼頭。愛一個人,無論如何隱藏,都是要留下蛛絲馬跡的,何況是藝術(shù)家。
工作室里,沒日沒夜創(chuàng)作了那幅岑今飄然跌落的畫,想象中,她墮下了凡塵,墜在他的懷里,兩人耳鬢廝磨,相守相愛。他又回到了藝術(shù)生涯的巔峰。不,還要好,無人企及的高度。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若是有朝一日得以展出,青史留名不在話下,可惜,這幅畫終將無天日可見。《隕星》永遠(yuǎn)只能像它的名字,暗自落寞。
猝不及防的當(dāng)頭棒喝是俞秋妍在柜櫥隱秘?fù)醢搴蟮膴A層里發(fā)現(xiàn)這幅畫的感受,不僅是對她女性魅力的侮辱,更是因為他肖想自己的女兒感到惡心作嘔。他對她成千上萬加倍的好,不過是出于羞愧難當(dāng)。幸好,她是演員,是成功的演員。否則,這場戲該怎么做下去都成問題。既然他想演,她就陪著他演。
今年夏天有點忙碌,為了即將帶來的大學(xué)申請季社會實踐這一欄有經(jīng)歷可寫,岑今跑到非洲關(guān)注瀕臨滅絕的動物去了。那些個游學(xué)機構(gòu)是賺得盆滿,而冷霜白到北歐參加環(huán)保項目。
暑假的后半段,冷霜白不斷約岑今出來玩,體驗初戀的甜蜜。岑今還是老樣子,也沒去掃了他的興致,無非是攀巖蹦床打壁球,電影電玩徒步游。中規(guī)中矩,像老一輩的作風(fēng),就差公園里端一杯不銹鋼茶杯了。接吻也沒有長進(jìn),還是停留在唇碰唇上,太紳士又有太多顧慮。岑今覺得有趣,扮著兩面派的角色。白天和冷霜白出去,夜里把令既堯召來。從未穿幫,愈發(fā)沉迷。
暑期快結(jié)束的時候,突然組頁里發(fā)布了一條無標(biāo)題貼子,瞬間點燃了各位期待開學(xué)的心思。岑今看了貼子,把躺在套房外間沙發(fā)上打游戲的冷月青逮起來,旁邊還有她召來的小伙伴,由于冷月青的突然下線怨聲載道。岑今才不管,她把冷月青拉到里間,劈頭蓋臉地責(zé)問:“你不是答應(yīng)我刪了嗎?”
“什么?”兩眼瞪著老大。
“裝什么裝!”
冷月青被岑今兇得莫名其妙,岑今把手機遞給她看。
“我勒個去!什么情況!不是我!”冷月青一邊辯解一邊拿出自己手機查看,“完了!真是我!”冷月青難掩尷尬,小心去瞧岑今臉色。
“怎么回事?”岑今邊說邊接過對面手機,上下一翻,“你抄暑假作業(yè)就算了,怎么就能把錄音上傳到學(xué)習(xí)資料庫里?”
“順手打包了。”冷月青越說越小聲,到底是自己有錯在先。
“算了。”冷月青向來不拘小節(jié),失誤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