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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年

第四十二章

堯年 也新 3064 2020-04-12 21:47:08

  新聞出來了。岑家的事攪得滿城風雨。同學們在組頁上瘋狂嘲笑岑今,說她是不是提前聽了風聲,所以幫忙轉移資產,拿錢潛逃了。話一層說得比一層難聽,落難的鳳凰不如雞。

  難怪岑滄那么反常,知道了一切的岑今拼命想要回國,行李收到一半被岑溪阻止了。

  “你回去能干什么?小孩子添什么亂!”岑溪一把合上行李箱。

  “我不是小孩了!”

  “這都什么時候了!鬧什么脾氣!”

  “我就是要回去!”

  “你爸好不容易把你送出來!你還回去?動動腦子!”

  岑今被懟得說不出話,悶悶不樂坐在床尾。最后還是賭氣說,“我不管!我就是要回去!”

  “你回去你爸能出來嗎?外婆病能好嗎?盡添亂!”

  聽到這句話,岑今猛地一抬頭。這不是岑溪的聲音,靠在門框上的女人才是聲音的來源。

  沒想到在這個艱難的時刻,岑溪鎮不住岑今早早幫了救兵。

  “在這里,你姑姑是你的監護人。凡事要聽她的,不要搞什么‘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一套。”

  岑今閉了嘴。岑溪聳聳肩,果然還是要請俞秋妍出馬,她的話抵得上自己說一百句。

  私立學校里的那群富二代也是鬼靈精的,從小到大看大人臉色一路過來的,早早就把成年世界那一套搬過來用了。狗眼看人低。岑今被姐妹會嘲笑孤立。新環境,新語言,新生活,多少有些力不從心。雪上加霜的是,岑溪被查出了早期乳腺癌,需要切除腫瘤。一面擔心國內,一面照顧岑溪?,F金流被切斷,雖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但想維持原先千金大小姐的生活太難了。首先第一步就是從凱雷酒店的套房里退出來搬到岑溪的公寓里合住,然后為新車找個買家,屁股還沒坐熱的柯尼塞格就這樣開不到幾天被五折賤賣給了岑溪樓上的鄰居。

  岑溪雖然有買醫療保險,但明顯私立醫院的手術費和住院費,方方面面花的錢就像忘記關的水龍頭,唏哩嘩啦打不住。

  岑今絕對沒有料想到,屬于十八歲的高定禮服,名媛派對,酒店套房,煙火大會,夢一般蒸發了,什么都沒有了,岑溪在住院,唯一的親人都不在身旁。她只舍得給自己買了一張登頂帝國大廈的游覽票,寒風里祝自己生日快樂。

  霓虹璀璨,岑今將紐約踩在腳下,生活亦將她踩在腳下。在這個夜晚,她像是站在一片無比荒涼的土地上。不由自主想要依賴。絢爛的夜色里心底蹦跶出令既堯的身影。那個能將她摟在懷里讓她放肆哭的人,那個被她自己無情推開的人。如今,這片荒原上只有她。風來了,把沙帶來,迷了眼,她也要忍著不能哭。

  養尊處優的闊家女拿著學生簽證,托了俞秋妍的關系,在百老匯的一個劇團里偷偷當起了伴舞。自食其力,方才明白賺錢艱辛。

  岑今過上了馬不停蹄的生活。學校,公寓,醫院,練舞廳,忙得不可開交。岑溪順利出院了以后才好轉一些。

  舞團里,她是唯二的亞裔面孔。另外一個是韓裔,那位的男舞伴葉明是典型的東斯拉夫人種,身高腿長,跳芭蕾再合適不過。臉龐肅靜,沉默寡言,在一群人里天然有女人緣。

  有天,本來就少言少語的葉明拒絕與之前那位合作,轉而點了岑今作舞伴。眾矢之的,白眼飛刀,岑今備受煎熬。她沒有話語權,只得接受。

  結束回去的時候,推開門阻,兩三步外的葉明插著耳機,一只腿彎起,低著頭玩著手機。岑今一恍惚,想起以前她練舞放學,某個人也是這樣的神情動作。葉明見地上有影子,抬起頭來,遞了口香糖過來,歪頭示意岑今取一粒。岑今接過,輕聲說謝謝。

  “你需要加強核心力量。太業余了?!比~明第一次私底下開口和她說話,驚到了岑今,她以為他永遠不會主動說話。

  “好的?!?p>  “你知道為什么我選你嗎?”向來不說題外話的人,再次刷新岑今的認知。

  “不知道?!?p>  “因為你安靜,她太聒噪?!痹瓉磉@就是葉明換掉舞伴的理由。

  岑今沒什么好回應的。

  “下次見。”

  “下次見?!?p>  一輛勞斯萊斯停泊在葉明身畔,兩人結束了對話,各自歸家。

  恰值冬天,天氣陰沉,似有雪降。糟糕的氣氛代入感太強,又陷入剛才的聯想,把高領毛衣豎起來,擋去半張臉,只剩下眉眼和額頭。她安靜地走,平靜地哭。白天圖書館里,她隨手讀到安·蘭德的字句:你一直是我生命中永遠不可重復的遭遇。

  令既堯是永遠對她溫柔的人,可以說是百依百順??v容她的壞脾氣,接受她的冷暴力。很難想象并且相信,世界上真有那么一個人,會放下一切,甚至逆著人海,奔向她。一切都太遲了。永遠不可復制。

  《我與地壇》里有句話:“我什么都沒有忘,但是有些事只適合收藏。不能說,不能想,卻又不能放?!?p>  這是岑今離開以后,令既堯的真實寫照。沒有忘,不能放,將一切珍藏。在心里落了灰,不拂塵埃,回憶是會心疼的,時時刻刻提醒他岑今有多么心狠。岑今唯有留下的,就是那條他重新串好的珍珠手鏈。那天碰到俞秋妍,原本是想托人之手歸還,但沒想到消息過于猛烈,震得他頭暈,一時留了私心,貌似與她有關的,他都想留存。又是一個冬天了,魚頭湯在鍋中煲著,咕嘟咕嘟,蒸騰起香味,愛喝的人無影無蹤。

  兩個多月,卻像是幾個世紀那么遙遠。岑今的生活與以前剛來的時候高度割裂,好似有一堵柏林墻。偶爾還會看到門衛幫那位年輕的女鄰居泊車,趁那會功夫瞧瞧自己那輛被低價售賣的坐騎養養眼。后來,估計人家搬走了,也再也見不到了。

  岑溪的恢復情況還不錯,又重振旗鼓,陸續進入工作狀態。家里經常有搞藝術的朋友來聚會,什么人都有。岑今聽他們侃東侃西,對生活的期待又逐漸多起來。好事成雙,外婆出院了和外公旅居到別的城市。上頭一查,岑滄也沒什么事,便放出來了。董事會重新洗牌,外資又有意向合作進軍醫療生物方面,大力注資,算是拯救了整個集團。岑滄東山再起,一時風光無二。

  國內緊鑼密鼓地加緊高考訓練,冷月青叫苦不迭,成績雖然經過努力保持在中游,根本上不了什么名牌大學,按她媽的性子,肯定是不依不饒的。各種補習班報上,跟抽陀螺似的。她媽甚至還請假來盯著冷月青,搞得她一度精神崩潰。

  冷霜白從不讓人擔心,做事穩妥,成績穩定,家里都已經為他選好學校定好專業了。沒有驚喜,沒有意外,沒有波瀾,沒有自由。人生是個連環套,解了一環還有一環。

  文雯反正破罐子破摔,還是吊兒郎當那副樣子。家里早就安排好了,出國學個藝術什么的,鍍鍍金,差的不是錢,要的就是個好聽的文憑。

  如果要問令既堯的生活,便是一句話足以概括:生命,在失去她之后,就是地獄。

  外形變得更加精瘦干練,他像是徹底忘了她。岑今走了以后,四班六人組差不多是四人組了,沒有了岑今,他根本不碰小團體。唯一關系好的就是連恒,還有多少要和冷月青處理好關系,但冷月青自從被岑今警告以后,嘴像被拉了拉鏈,也堅決不再別人面前提岑今。

  令既堯頹廢了一陣子,最終還是不甘心。不知道是因為岑今沒有解答他的問題,還是因為冷霜白的無名挑釁,又或許各自參半。就這樣,帶著諸多困擾,諸多迷茫,帶著七情六欲,滿紙荒唐,令既堯度過了最后的高中時光。蒼天不負有心人,鼓足勁兒,爭口氣兒,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戰役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戰勝冷霜白,摘奪了桂冠。可惜,將勁敵踩在腳下的這天,太多人誠心或順嘴道賀,他并沒有太高興,有些人注定不會來分享他的喜悅,也不會擔起他的哀愁。

  生活待岑今算是好的,只給她穿了半年多的小鞋。一切都步入正軌,她也熟悉了現在的生活?;ɑㄊ澜缑匀搜郏l會單戀一枝花。

  高中畢業以后,岑今并沒有馬上去上大學。間隔年盛行,她也加入其中,于是在窮奢極欲里度過邁入二十的最后一年。自稱暴力美學也是美學的文雯來到紐約學習電影;冷霜白自然是順從家人的安排進入最高學府學習政治;冷月青被送到澳洲接受預科教育;姜娜娜還躺在病床上,孟蘭祈禱著女兒早日睜開雙眼;暗戀著冷月青的連恒至始至終都沒有告白,留下青春的遺憾;而令既堯在醫學院里與末位淘汰制做殘酷的較量。

  南華實驗傳說中的三面夏娃,有了新的接班人,她們也將書寫自己的傳奇。每個人都在飛速成長,都在與過去的一絲一縷揮手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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