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在拉美巡展的岑溪趕回來準備參加岑今的訂婚宴。岑溪又住回了俞秋妍的房間,岑今這幾天也陪著姑姑住回大院。晚上在房間里,岑溪正在整理行李,從箱子里拿出送給眾人的禮物。
“小朋友,你和他在一起快樂嗎?”岑溪轉過身來問她。
“姑姑,你的問題好突然?!贬褡把厣下柭柤纭?p> 岑溪停下手里的活,蜷起身子坐在搖椅里,“還記得你媽媽婚禮的時候,我看見你和一個男孩在露臺上講話。那天除了我叫你去拍照,你再怎么掩飾也是全程臭臉。那樣的氣氛里,你在他旁邊,笑得很開心。當時我想,那孩子真厲害,能把你逗笑?!?p> “對了,我當時還給你們偷偷抓拍了一張?!彼咽稚爝M行李箱里,抽了一個軟包袋出來。
岑今一時有些錯愕。
拿著姑姑給的一打以前的照片,她躺在房間的臥榻上慢慢翻看。電子時代下,光面相紙被賦予了溫度。
她翻到姑姑說的那張照片。年少時代的令既堯。腦海里不自覺閃現他最后說的一句話。
“你要永遠記得,是你拋棄我的?!?p> 想想,有些心痛。
這些年換了多少次手機,她沒有拍過畢業照,自然難有和令既堯的合照。而當年令既堯和她在戲劇節的兩張合照,也沒存下來。現在手里這張,成了唯一。岑今翻找出令既堯曾經送給她的生日禮物,那幅畫著她和俞秋妍的圖,一筆一劃皆是情意。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岑今多是在索取,付出的很少,如果有,僅僅是一種變相的施舍。當時,她對他的愛太少。
她把本該珍惜的推向深淵,看似掙得一切,卻掙得兩手空空,淺薄無用。往事是一座甕城,徹徹底底把她困死。
腦子里有人在指責她,抱怨她。岑今捂著腦袋,“別說了!別說了!”雙手掩面,淚水透過她的訂婚戒流下來。
岑今,你是天之驕女。沒有人敢懲罰你,所以天來懲罰你。
俞秋妍和岑溪都是對的。最親的人才會狠戳痛處。女人才能看清女人。
半夜,萬籟俱寂,她摸到小客廳里,岑溪的煙盒留在茶幾上,靠在窗框邊,抽了一根又一根,直到煙盒空了。她的情,不知是續上,還是斷了。
時年冬天,令既堯受人邀請到波士頓交流。留學圈本就不大,赴新男友之約的文雯在波士頓的圣誕夜碰到了令既堯。
“你還記得朕的岑愛妃嗎?”她故作玄虛,“她要訂婚了?!?p> 這幾年養成泰山崩于前而不亂的心態,瞬間破功。只要是關于岑今,威力都很大。臉煞白,扯了禮貌的笑趕緊撤退到洗手間。鏡子里的人像是病入膏肓,毫無血色。一手撐著鏡子,低著頭,淚還是流下來。用手心掬一捧冷水往臉上撲,反復操作,鎮定后才敢出去示人。文雯沒有說訂婚的是冷霜白,令既堯自以為是去年夏天看到的那位白人男子。嫁做他人婦,這一天真的來了。
鏡子里倒映著往事。令既堯是偷偷看過岑今跳舞的。有一次岑今去上舞蹈課,快下課的時候令既堯沒有像平時那樣等在樓下,他抬腿上樓走向了舞蹈教室。玻璃后翩翩起舞的岑今像是一只優雅的丹頂鶴,似乎下一秒就能沖上云霄。洗手間里的燈不會是巷口的忽明忽明,如今,她是真的要飛走了。
訂婚宴只請了小圈子里的親朋好友。冷月青和文雯都到場了,岑今在化妝室里,兩個人坐在她身后,好幾次冷月青欲言又止,最后鼓起勇氣準備問出口,邊上的文雯適時攔下了她,搖搖頭,眼里有警告,岑今在鏡中看得分明。
還能有什么話呢?大家都是知道往事的人。無非是你真的想好了嗎?真的要與冷霜白白頭到老嗎?
可是,人生真的時時清明嗎?人生真的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嗎?論家世,論人品,論樣貌,論前途,還有比冷霜白更適合的人嗎?
岑今一襲旗袍,挽著發,她坐在主桌上看著身旁的冷霜白。圓滑而不世故,他還是少年樣。謙謙君子,出類拔萃。婉婉有儀,寥寥無幾。
俞秋妍并沒有來,她到現在還是不贊成,家里的長輩為她的缺席打圓場。冷霜白持著紅酒杯敬酒,那只手,她從小握到大,突然想起姜娜娜出事的那天晚上,她也在走廊里握過。不由自主想起俞秋妍反對這場聯姻而說的那番話,沒有完成社會化連經濟都做不到獨立的岑今,之所以可以得到冷家的笑臉不過是因為她姓岑,是岑滄的獨女。如果岑滄再出一次事呢,冷家會救他們家嗎?從前冷霜白握不住他愛的小花狗,握不住他自主的未來,這樣的他,真的能握住自己的手走完一生嗎?岑今盯著水晶吊燈下熠熠生輝的戒指,一種深深的厭惡感油然而生。
他一直這樣。從來只是為了討好別人,沒有自我。一切什么都可以容忍。家族總有一天會是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障礙。岑今只想要有人永遠偏愛她,但是冷霜白給不了她。如果要在冷家和岑今之間做選擇,岑今不敢堅定地說冷霜白會選擇自己。到時候,一定是你死我活。為了生存,他會放棄她。
俞秋妍眼睛毒辣,是因為她看過有人偏愛岑今,她知道岑今值得最好的。她的女兒值得。
大家歡聚一堂,興高采烈地研究接下來的正式婚禮。每個人都沉浸在將要到來的喜事當中,岑今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靈魂像是剝離了肉體,靜靜望著每個人,甚至感覺不到任何悲喜。岑今挪動椅子,面無表情地起身,站在大廳雙開門前,在門合上的瞬間,回頭最后看了一眼和岑滄有禮有節交談的冷霜白。他如今已是真真正正的大人了。她再也不能無視真正的內心,撥亂反正,勢在必然。懸崖勒馬,為時不晚。人生,不能大錯特錯。
一月的天氣,露臺上的風肅殺陰冷,吹得心口發涼。岑今定定地站在那里,簪子一扯,任憑發絲散落,她撥出了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好像知道岑今打過來,彷佛一直等著她。
“媽媽。”耳邊的風像是小了,“我需要你幫忙?!?p> 岑今在訂婚宴上公然逃婚,眾人是在俞秋妍推門進來宣布的時候才恍然大悟為什么她的座位空了這么久。最后還是俞秋妍來收拾爛攤子。
“小白,對不起,我不愛你?!边@是岑今上飛機前給冷霜白最后的短信。她的愛情,她的婚姻,還是要給她愛的人。勉強,將就,不會有好結果。
此生若是有過精妙絕倫的愛情,無懈可擊的愛人,一旦錯過,余生皆是嘆息。嘆息也好過遷就。
《基督山伯爵》全文最后一句話是什么?等待和希望。
在和令既堯分開的五年里,她被迫學會了令既堯的本領:等待。耐心的等待。
等待上天原諒她,然后懷抱希望讓上天再把令既堯送回她的身邊。她要賭,賭她的誠心,賭她的命運。村上春樹有句話:“如果一直想見誰,遲早肯定見得到。但愿此生,有幸重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