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天,值夜班回來的令既堯剛睡下兩小時。跑車轟隆停在樓下,接著敲門聲源源不斷。頂著雞窩頭,打開門,是那天不可捉摸的岑今。
“我想好了。”
他不在狀況內,像是失事前的飛機聯系不到地面。
“令既堯。”岑今認認真真喊他名字。他反射性鄭重點頭。
“我愛你。”一雙眼睛堅定而徹底。
腦子里只留下轟炸機過境的聲音,三個字的分量,振聾發聵到耳聾。滾燙、直白、不加克制,帶著蓬勃的全部情欲。
一天一夜里岑今想明白了:假模假式的游戲,故作姿態的熱鬧,展現的都是愛的無能罷了。放棄,不是什么艱難的決定,向來都是最輕易、最能說服自身的卑劣借口。這一次,讓我回到你身邊。沒有什么能夠阻止。
岑今抱胸,一副你奈我何,頤指氣使的模樣。她又恢復了高高在上的女王形象。左晃腦袋,右晃腦袋。被表白的眼前人不知作何感想,絲毫沒有反應,像是被封印了。
岑今微怒,長本事了,這是不把人放眼里了,她自顧自說道:“既然你沒什么說的,那就做吧。”也不得人家許可,徑直拉起他小臂,腳一帶門,進了公寓。
夕陽從百葉窗瀉下來的時候,令既堯半身赤裸,靠在床頭。怎么也想不通是如何和岑今滾到床上去沒羞沒躁了一個下午的。她開了天眼,專挑下夜班的今天,是故意的吧?
岑今接到郵件的時候,令既堯在廚房里給她做吃的。離休假結束還有三天,后天早上她就要飛回倫敦。郵件里要求她改簽,希望能提前結束假期。令既堯出來的時候,岑今穿戴整齊正要離開。
他重重地把碗擱在餐桌上,“你現在要走?”
岑今得到了她想要的,立馬又變回了豪橫的模樣,仰著下巴,喉嚨里發了“嗯”。她的手握到門把上,左臂被快步走過來的令既堯拉住。
令既堯又像變回了那個卑微祈求她的高中男生,“你總是這樣,每一次離開的時候,都沒有回過頭。”
聽到這里,岑今轉過來,堅定地告訴他,“我回過。只是我回頭的那一次,你沒有。”令既堯的瞳孔放大,隨后松了手。
心里是既震驚高興又難以置信的。這說明,岑今在他們最后一次見面分手的時候有想過挽留他,如果不是親口聽她說,他是怎么都不敢奢望的。
令既堯知道如果自己還是像以前那樣唾手可得,勢必岑今不會珍惜。
每個人都有一塊欲望的拼圖。岑今是他丟失了八年的那一塊。這一次,他要拼圖完整。
兩個人沉默許久,直到岑今拉開大門,外面的空氣快速涌進鼻腔。令既堯用同樣快速的動作再次抬手把門按回去關上,接著牽起岑今拉進客廳。
“岑今。世上唯一不變的是變化。沒有人會站在原地,但是我不是那些人。我是我。我還站在原地等你。也許你從來不把我當回事,但我還是想要親口告訴你,我愛你。如果你要拒絕我,我會徹底死心。我可以回到你身邊,但這個機會是我給你的。僅且唯有一次。而這一次,我不會再藏在暗處了。所以,我需要你最鄭重的承諾。”
他打開抽屜,拿出一封燙金的黑色信封。“這是我的婚前協議。你不用著急回答。務必想好了。如果你愿意和我結婚,就打開簽字;如果不愿意,我會徹底離開,你今生都不會再見到我,到時候也不用看了,撕了便是。”
他把信封遞給岑今,看也不看她,徑直走到大門口,為她拉開了房門。
岑今愣了。這盤賭局他不是下了血本的賭客,他是開莊的莊家。
岑今一直覺得是自己撩撥得令既堯,萬萬沒想到,令既堯才是獵人,他早布好了網,讓她掉落。在那個春天飄雨得日子,是他瞥見岑今進入那個灰暗得化妝室,全程一聲不落聽她一人在里間發脾氣。他想著抽完一根煙,她就該出來了。沒想到,還是讓她搶了先。那張天羅地網,寂靜無聲。
這張網又開始罩在岑今頭上,從冷月青組局,到重逢,到現在,他是有備而來。
令既堯何嘗不明白岑今說愛他,就是真的愛他。因為當一個人看過了世界還愿意來愛你,這種愛無法造假。但他絕對承受不了她的再次離開,于是下狠心逼她,讓自己名正言順。不成功,便成仁。維特根斯坦有句話說:“一個人可以不相信自己的感覺,但是不能不相信自己的信念。”令既堯要她明白,自己可以為她兜底,不要再逃避,既然直面不了自己的感覺,那就直面信念。
岑今手里捏著信封,站在原地,撕開封口,拿出婚前協議。上面寫著令既堯的條件:一,本人令既堯自結婚之日始,絕對不會向岑今女士提出離婚。二,岑今女士若執意離婚,本人令既堯自愿凈身出戶。下面是令既堯的署名和簽字日期。
這是哪門子婚前協議,簡直是喪權辱國的條約,還是本人死巴巴求著要割地賠償的。令既堯不是妥協,是棋高一招,咬死她了。他何嘗不知道知道,岑今若要離開,不管是股權,不動產,收藏還是存款現金,統統都可以舍棄掉,只為了離開。那些身外之物,沒有辦法拖延住她。真正的厲害之處,不是用分割財產困住她,而是給她自由的承諾。這個承諾一旦加身,其實也是荊棘。看似自由,也有束縛。她一定不忍心。
掏心掏肺,亮出底牌,才是真正的狠人,高傲的公主也會臣服。令既堯笑到了最后:岑今拔開桌上的鋼筆帽,簽下了大名。
簽完名,她把婚前協議拿在手里,走了幾步,扔到他臉上,也不管那可憐的紙飛落在地。“你得到你要的了,現在輪到我了。”岑今狼眼放光,撲上去對令既堯猛親猛啃。令既堯勾嘴痞笑,同樣激烈地回應岑今。令既堯抱著她,岑今抱著他,抱著屬于他們共同的金色華年。
工作是鐵面無私的。再怎么不舍,令既堯還是把岑今送到了機場,看著她被引到貴賓等候室里。
加急辦了簽證,請了年假,分開的第八天晚上,當岑今掏鑰匙準備進門的時候,令既堯風塵仆仆地拎著行李袋從出租車上下來。給地址的時候,她以為令既堯七月份才會來度假,沒想到來得這么快。熱戀中的人,是一刻都等不及的。何況,他等她的回應用了八年之久。
這次回來,岑今做完葉明的最后一單,再交接工作,就準備辭職回國了。周末,她約上在倫敦的朋友們,準備把令既堯介紹給他們。阿米拉第一眼見到令既堯的時候,就大方說好像之前在哪里見過。接著她看到岑今手上的珍珠手鏈,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個非要用直升機的客戶!難怪你怎么這么眼熟!”珍珠手鏈,國內出發前令既堯套到她腕子上的。八年,物歸原主。岑今想到阿米拉曾經抱怨的客戶居然是令既堯,難免感慨他們之間不經意的緣分居然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