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淺淺的燈影透過窗上的紙紋映在黃泉臉上,他神色倒是坦然了,一旁的王洛陽喉結蠕動,似有很多話想說,外面的吵鬧聲依舊不絕于耳,那種喧嘩仿佛將二人的思緒快要淹沒,然而,二人卻近得能聽得見彼此的心跳聲。
“黃公子,你沒必要留下來。”
黃泉苦笑道:“那我現在后悔還來得及嗎?”
王洛陽也笑了。
“他們打算如何處置我倆?”黃泉一副不經世事的模樣,對于這個世界他一無所知。
“妄念川不受四方律法約束,也不屬于任何一個地方,雖然我們從洛雪林中進入,但洛雪城的法規他們根本就不會放在眼里,于四方之境的民眾而言,這地方根本就算不得人間。”
“那總有人會有法子規勸他們吧?”
“不周先生也是囹圄棋子,自己的命都無法掌控,只能順應妄念川自己的法度。”
“王公子對這地方好像很熟悉?”
“我也是三年前才聽聞,此之前從不知妄念川是個真實存在的地方。”
燈火闌珊,二人詳談了許久,也沒有能想出什么法子能救二人于水火。時下已過去三四個時辰,外面的天色也依舊不見大亮,除了昏紅的燈火,天光似乎一直不見亮堂。就算是終年寒冷的洛雪城眼下也已經是晨食之時了。
不知是他們在渾噩之中記錯了時辰,還是這個地方根本就不會天亮。
黃泉手枕著胳膊已經睡了一覺醒來,王洛陽依舊靜靜地坐著。
“王公子,你有何對策了?”黃泉睡眼惺忪地問到。
王洛陽似乎是早就想好了計策,只等黃泉醒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他們的生死簿,修改我二人的命數,即使他們受難于我們,也無濟于事。”
“生死簿?還真的有這樣的東西?”
王洛陽點了點頭,“還記得三月姑娘說她這些年一直都是由她掌管著生死薄,只要找到三月姑娘被關押的地方,我們便能問出生死簿的所在。”
“可我二人現在被關押在此,脫身都難。”
話到此處,便聽到有敲門聲,一記男子的聲響傳來:“不周先生給二位安排了酒水。”
二人眼神交換,黃泉低聲嚷道:“脫身的機會來了。”說完便前去開門。
進來的是一位年輕男子,約莫也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那男子也生的漂亮秀氣,一雙靈動的眼睛靈氣可人。他手中只端了一壺酒和一盤花朵形狀的糕點。
“多謝小公子了。”王洛陽一邊接過少年手中的餐盤,黃泉繞到少年身后,掩好了門。接著憑著自身還學了些拳腳功夫,他一腳踢在少年的后腿上,少年吃力單膝跪地,疼得他“啊”了下叫出聲來,黃泉立馬一手控制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王洛陽放下餐盤,蹲下身來,在少年耳邊輕聲說到:“小公子不要驚慌,我二人并無惡意,我們只想知道三月姑娘被關押在何處。不會加害于你。”
見那少年似乎平靜了許多,眼里似乎有很多話要說,黃泉便緩緩放開手。
少年似乎是帶著哭腔說到:“兩位公子,請一定要救救三月姐姐。”
聽到少年如此說,黃泉拉著他起身,問到:“小公子,你知道什么,但說無妨。”
少年哽咽到:“不周先生不會放過三月姐姐的,我聽說他說要以三月姐姐的血來祭祀扶桑古樹。”
“那你知道三月姐姐現在何處嗎?”
“不知道,三月姐姐自從私自放了二位之后一直被七星一風二位掌事看押著,除了他們二人就沒有任何人知道她在何處了。”
“七星一風是何人?”
“是不周先生的隨從,你們之前應該見過,就是將三月姐姐押著去見你們時不周先生旁邊站著的那兩位頭領。”
王洛陽仔細回想了一下,那兩人的模樣卻無太多記憶點,但若是再見到他一定能認出來。“在何處能找到他二人?”
“兩位公子,請稍安,外面眼線眾多,除了十房掌事還有各位掌事下面百余號行事,此刻出去還不太方便。午飯時辰我會再來送餐,到時我再助二位公子出去。”小公子說得誠懇,黃泉微微點了點頭。
此后,小公子出了門,二人對著端來的酒水和糕點小酌了幾杯,越喝黃泉心中越是沒有底。不知道陸昭華可是平安出去了,可能找到救援?
王洛陽似乎能看出黃泉的心思,“黃公子不必擔憂,若陸公子未能出去,相必應該也會和你我關押在一處了。”
二人被拘在此處也有三四個時辰了,一直沒有外面的動靜,相必陸昭華已然安全了吧!
日頭一直不見起來,但時辰也慢慢過去了,屋子里除了快要燃盡的燈火,也再也沒有別的光亮了。
兩人聽到外面有了聲響,便聽見有人推門進來了。還是那位小公子,此番他前來除了餐盤上面的一小碟點心和一壺酒水,在酒壺旁邊還有兩只沒有燃燒過的紅燭。餐盤下方厚厚的一摞衣物大半都被他拽進了袖中,若是不從他正面瞧也看不出有何異樣。
“兩位公子,這些是我平日里穿得衣物,有些陳舊,請二位公子不要介懷,你二人的裝束在妄念川行走太過招人矚目,還是換上我的要合適些。”
黃泉雖貴為一城皇子,此次出門也是穿著翠綃微雨二人的衣服,自然是不會在意。
王洛陽道:“黃公子,我先換上,由我先出去探探路,小公子,就勞煩你在這里陪著黃公子了。”
小公子笑道:“王公子,我叫柳無常,您就叫我無常好了。”
“無常。”黃泉聽了這名字覺得心酸,想必名字背后他也有苦楚罷。
說罷,無常又從袖口掏出一張陳舊的粗紙,他將紙攤看,便是一張剛剛畫上的布局圖,有些地方墨跡還未完全干,他筆記也不精巧,上面的線畫得歪歪扭扭,深深淺淺。
“王公子,出去之后你會看到您的右手邊三樓處有一座連接另外一棟樓閣的木橋,過了橋直走百步左右便是掌事閣,近了那里千萬要謹慎,每個掌事旗下都有百名行事,行事混在民眾中,無法辨認,一旦你行為有所可疑,他們便會上報掌事,掌事不僅可以左右行事,鼠隊也是由他們調遣,若鼠隊出現,不周先生發覺,就一切都來不及了。”無常說完這些時,王洛陽已經換好了他拿來的衣物,素革粗鍛,倒也算合身。
“王公子,你這就要去了嗎?”黃泉幫著理了理王洛陽的衣襟,一邊問著。
王洛陽道:“三月姑娘也是因我而被困,我不能袖手旁觀。她重情重義,若是因此而受到傷害,我就算出了這妄念川,也心中有愧。”
見王洛陽說了許多,黃泉也知道,誰不是重情重義呢。只有無常嘴角苦澀得上揚,似笑而不笑。
王洛陽壓低了頭,端著餐盤從大門走了出去,無常披著王洛陽換下的衣物背對著門,一切都毫無破綻。
屋內的倆人等候心切,喝起了酒。
“這妄念川的酒是用什么釀的?”黃泉隨口一問。
這話一聽,無常便來了興致:“這酒啊,是燕川的桃花在西蒼的烈風下晾干,然后用洛雪城的雪水釀制而成,怎么樣黃公子,這酒味道屬實不錯吧?”
黃泉笑到:“味道確是可口,只不過聽你這一說,這釀酒的工序可是太過復雜了,就這燕川的桃花,西蒼的烈風,洛雪水的雪水,得來也不易啊!”
“可不是嘛,這種酒都是不周先生從外面帶回來的,我們自己啊平時都喝不上。”
“怎么喝不上?雖然這物什得來不易,可都也并不名貴啊,去燕川摘了桃花,帶去西蒼晾曬,洛雪城的雪水可是漫天都是呢!”
無常撓了撓腦袋說到:“您說得容易,這對外面的人來說自然簡單,可對我們來說,難上加難啊!”
“怎么個難法?”
“妄念川的人都是自小生在這里,長在這里,祖祖輩輩都替外面的人守著命數,雖然您和王公子都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外面的人,但我也能看出來,您二位的壽命長者也不過天命之數…”話音未落,無常似乎發覺自己說錯了話,趕忙閉了嘴。
黃泉也許早就發現了這里的異樣,果然,如王洛陽所說,這個地方,并不同于四方之內的任何一處。聽了無常的話,黃泉佯裝不以為意,反倒是問了他另外一個問題:“你說我和王公子是你初次見到外面來的人?那不周先生呢?”
“不周先生?不周先生的來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從我記事起,不周先生便一直呆在妄念川,就在他的屋子里,有時候好久都不曾出來一次。”
“從你記事起?你不過也是十來歲,看來不周先生也并沒有來這里多少年啊!”
無常這時笑到:“黃公子說笑了,按我們的計法,我確實只有十六七歲,而按你們外面人的計法,無常已經有五十六歲了。”
黃泉大驚,只覺得無常在和自己開了個玩笑。臉上擠出一絲不可置信的表情笑道:“五十六歲?小公子,這妄念川不是個好地方啊,竟教得你這樣的小孩子說笑撒謊。”
見黃泉不信,無常笑道:“公子別不信,我還清楚得記得洛雪城的皇子出生那日,是雪月的初十的子時,洛雪城下了很多年的雪,唯獨那天,雪停了,這件事洛雪城里除了皇族老人都沒幾個人記得了。不周先生當時躲在屋子里占了好久的卦,直到皇子滿月,扶桑樹旁來了一個人,送了些東西給他,皇子便平安長大了,想來如今也應該和公子你差不多年歲了。”
無常一字一句地說著,黃泉心中一驚,他自己都從來不知道從前聽聞的那一刻沒有下雪的日子是發生在自己出生的那一日。據說是在二十多年前的一個夜晚,萬籟俱寂,城中人早已熟睡,鮮有人知道那日子時的雪是停了一刻鐘的。年少不更事,記不得這么詳細,也從來沒有去過問過。城中人知道得少,時間又短暫,沒過多久,知道的都忘了。
黃泉無奈地笑了笑,無常也從黃泉的臉色上看出這位公子并不相信自己所言,也不再去仔細說其中淵緣了。
“黃公子,這燕川的王公子到底是何來頭?為何不周先生會和他做交易呢?”
“他啊,我也不知,不過是個游歷四方的名士罷了。”再多一點關于王洛陽,黃泉也不知曉了。
無常換下了將熄的燭頭,房間又明亮了一些。昏黃的燭火在房間里跳躍,黃泉的神色變了。從此一直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