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嵬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是很明白。”
“不要緊,到時候你聽我們幾個安排便可。”季伏微左手拿起她的弓指導,“你先試幾次。”
“好。”眼睛卻還是不住往明若離那邊看。
季伏微擋在她眼前,“射箭最要緊的就是屏聲靜氣。”不動聲色移開她的注意力。
時嵬點點頭,搭箭上弓,用力拉開弓。
姿勢標準,左手持弓,右手勾弦,頭轉向靶面,時嵬眼睛平視前方,兩臂舉起。只見她兩肩自然下沉,調整呼吸,瞄準箭靶放箭,嗖一聲飛出。
中了五籌。
不上不下的成績。
“姿態不錯,是令尊所教?”
“不,是秦毅。”時嵬搖頭。
她習射的那幾年,姑姑家的女孩正在學女紅,花蕊繡得栩栩如生,她坐在人家旁邊看得如癡如醉,最后還是被拖走了,也狠狠挨了一頓板子。
“令兄?”
趙青棋射了幾箭,接過他們的話說道,“一個姓秦一個姓時,難道是表兄弟?”
“……是。”時嵬猶豫了一下。
“專注十分重要,剛才射箭之時,你用余光掃旁人,所以沒有專心。”季伏微對時嵬說。
趙青棋嬉笑幾聲,“反正有你和元幕就行,我和醋醋,打下手就好,一人射兩箭,剩下的都是你們的活。”
時嵬搖頭,心想,如果他們兩個都表現得不好,那一所的綜合成績會被他們拉下,齋長和元幕師兄會很辛苦,眾射是看集體的團結之力,還有他們配合的默契情況,她不能偷懶。
轉過身,凝神盯著箭靶,脫手射出。
“六籌。”趙青棋贊嘆,好歹進步一籌。
“不錯啊。”
明若離拉開弓弦,目光似鷹。
身邊一人道,“許久不見。”
他沒有搭話,剛才那支箭是誰指使射出,明若離心中已經有數,沒想到他們消息靈通至此。
“我聽聞你不肯答應大人。”
“關你何事。”明若離手中的弦漸漸拉緊了,眺望遠處的靶子,上面畫了只麋鹿,他悄悄瞄準了鹿的眼睛,扣弦的手暗中握緊箭羽。
“大人說,你是個忠誠的人。”
“所以?”
“可,私以為忠誠是個笑話,有時候忠誠只是因為背叛的籌碼還不夠。”
“邪則不忠,忠則必正。”弦拉得更緊。
“正邪二字,未免壓人,你是善或是惡,如今除了那個連你主子也算不上的人,還有誰知道呢?”那人一笑。
“上天明鑒,善惡有返。”
“有句話叫做良禽擇木而棲,你是讀書人,應該知道這樣淺顯的道理。”
明若離忽持弓轉向對準那人,淡漠道,“可我非禽。”
似乎下一瞬,他就會脫手,把箭射入他腦袋中。
“你想在四門學中殺了我?”
明若離勾唇,忽然松手,箭蹭著他的耳朵飛過,一滴血滴落,他抬手摸到了溫熱的血。
“看你如此憤怒,是那個叫時嵬的小子?”被傷之人也不惱火。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樣?”
“是那個男孩,我會回去復命。”
“你覺得他像是?”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不像,季伏微那般的人物才像。”
明若離沒有答話,放下手中的弓,向草場外走去,射圃青蔥的綠草因時節開始泛黃。
他叫住他,“不要執迷不悟,你看看腳下的土地,便知勝者是誰,聰明人不會站在勝者對面。”
“我不懂輸贏,只知承諾。”明若離站住低聲道。
秋冬時節,平日在后山長溪中洗澡的小鳥也不見了蹤影,夕陽來的越來越早,早晨起來,齋舍的瓦檐染了霜色,傍晚夜幕迫近,六學的草葉也鑲了銀邊。
在這樣越發變冷的天氣中,時嵬一日比一日回來得晚,從前哺時便能在蘭影場外碰見抱著書匣趕回齋舍的她,如今齋舍上空月色如鹽她才會回來。
等到齋仆在門口敲響第一聲銅鑼,稚嫩的齋童呼喚生員起床,時嵬往往已經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明若離習慣早起,和時嵬打了個照面兩人各自分開,自顧自開始習讀和習射。
元幕最討厭睡時有人吵鬧,時嵬連穿衣服也不敢在床上穿,六學的床也有年月了,在上面翻個身都咯嗞作響,有一回趙青棋拍了拍鳥雀一般喧嘩的床板,無奈唉聲嘆氣道,“這要是沒有十天一次的常假,我怎么受得住,各位又怎么受得住我?”
時嵬向來聽不明白他稀奇古怪的話,只有季伏微催她去官廚吃些熱的早食。
午間太陽又會出來,早上穿的那些稍厚些的衣物,生員們走幾步路出了汗就把衣服丟給身邊的伴讀或學童。
青藍色和紫金色的云霞交織,幾人勞累一日回到齋舍,卻沒有看見時嵬的蹤影。
元幕咳了一聲,問門口正歸的明若離,“他呢?”
不用他說,明若離也知道指的是誰,“不清楚。”
“沒和你一起回來?”
“未時一起下課,之后便不知。”
“眉仁,你看見他了嗎?”
趙青棋攤手,手上的水珠亂灑,接過齋仆遞來的干毛巾。
“這小孩最近怎么回事?”元幕自語。
季伏微把竹荊叫來,吩咐了一通,只見竹荊哎了一聲自做準備去了。
“射圃那邊會點燈吧?”趙青棋躺床上叨咕,以前也沒有晚上去過。
元幕翻了個身,把窗戶打開了半邊,清冽的山中涼風滲入。
季伏微算著時間,今日是回來得太晚了些,都已經快到門禁,自穿了外衣。
“你要去找他?”趙青棋問道。
“嗯,我去看看,天黑了,小陌不平。”季伏微已經穿好了衣服。
門外時嵬正好回來。
推門,門里是四雙齊刷刷看過來的眼睛。
季伏微和元幕眼中盡是擔憂,元幕只看了幾眼便把頭放在枕邊閉了眼,趙青棋伸著手把粽子糖給她,明若離故作整理床鋪,其實床上干干凈凈整整齊齊。
許多年后,時嵬還能想起當初一推開門的這個瞬間,還能清楚記得他們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
季伏微走到她身邊問,“怎么今日回來得如此晚?”
時嵬說是路上貪玩,在四門學多晃悠了一會兒。
目光下垂,他看見了她泛紅的手心合虎口,破了皮的指節,那是扣弓弦的手指,于是便不再多言。
“用了晚膳否?”
“嗯。”時嵬有氣無力。
“怕是吃了,這個時候也早就消了食。”趙青棋道。
季伏微離開了一炷香,等他回來,手里提著兩個食盒,放到四方桌上,時嵬驚訝,“齋長備了吃食?”
“過來。”他引著她的手去觸食盒,黑漆桃木外盒上殘留著溫熱。
“還是熱的!”時嵬驚訝叫道。
“東西都放在火爐上煨著,怎么會冷?”他說。
時嵬坐在他身邊,輕輕打開了食盒,“齋長,這也太香了……”
“都是你喜歡的菜食。”季伏微見她頭發有一縷劃在耳邊,伸手幫她掖回耳后。
“是啊,還沒有見季齋長對女子這么體貼過,醋醋,你這個做后輩的走了大運。”元幕調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