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學的生員皺著眉頭飲下了對方遞來的清酒,說得都好聽,射只是為了修養身心,習禮知規,可誰喝到這杯酒都忍不住握緊拳頭。
飲酒完畢,算學生員將酒爵還給一位執事司禮,拱手低頭向勝者行禮,國子學的生員們看也沒看,面無表情地回了個禮。
時嵬在勝者和不勝者行禮之時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她松了一口氣,雖然和平射的成績差了一點,可總算沒有一箭不中,最差的成績就是二番五射的四籌,因她的手臂無力,三箭之后每一次釋箭都要耗盡力氣。
趙青棋抵了下她的肩膀,“嘖嘖,不愧是我們北齋二所的人,沒給師兄們丟臉。”
“那,師兄記得晚上請我們吃東西。”
“吃吃吃,天天想著掏空你美人師兄的錢袋,不過嘛,表現忒好,茍羅,(所以,良渚方言。)美人師兄請你吃個痛快。”
“啊?”她半聽懂了,趙青棋就是這個毛病,一生氣或者一開心就說著良渚西邊郡縣的土話。
扭過頭和元幕討喜,“嘿嘿嘿……元幕師兄,怎么樣,我射出了咱們齋舍的風采吧?”
“狗屁風采,還射了個四籌,老子閉著眼拿腳射也能射個四籌。”
時嵬癟癟嘴。
“不過……隨機應變這個優點,還看得過去。”一轉話音。
“齋長呢?”她一回來就沒有看見季伏微。
“去找……那不是回來了嗎。”元幕話說一半就看見了季伏微從另一邊過來。
“執事怎么說?”元幕問道。
“只說是一時興起。”
季伏微耳邊還有那老頭的笑聲,他邊笑邊道,“華林嘛,哪有什么一定的規矩,陛下交給老夫,那就是隨著老夫的心意,偶爾換一換番也很有意思。”
他總覺沒有那樣簡單,卻不知執事大人在隱瞞什么。
還沒有和時嵬說上半句話,這個理由便自己走了出來。
時嵬正在摘護臂,不遠處一頭戴白紗斗笠的女子走來,時嵬注意到她似乎是往他們的齋舍席位而來,停下了動作。
“美人師兄,那是找你的嗎?”
趙青棋和他們兩個都轉過身。
“怎么可能,哪有粉娘擋光了臉,就算是羞澀些的,也是猶抱琵琶半遮面,沒有一個這樣的。”
元幕嘁一句,“你還能記住上一次混出四門學和你共眠的女子?”
“這個……額……似乎叫千千,不對,叫清萍,啊,是莞兒……”趙青棋陷入回憶之中。
隨著那女子向他們走來,秋風掀起了白紗一角,露出半張女孩的端秀面孔。
季伏微一怔,卻并未行禮。
女子抬手摘下竹帽,順勢丟到一邊的地上,身后跟著的宮女急忙拾起抖落灰塵,還猶豫著過一會兒能不能把這不潔之物再給公主戴上。
“你就是時嵬?”
“額——在下正是。”時嵬疑惑,本來以為是找他們幾個,她細細端詳這個年歲不大的女孩,明明是第一次相見,卻有一種故友之感,眉眼之間,都仿佛在某處見過一般。
“三番射是伏微的,你為何要搶先?”
她惡人先告狀,原本是她想要看她出丑,打亂了射箭的番,想要讓她一箭都不中,叫伏微好好看看這個無用之人。
“是因為司射下了三番射的令。”時嵬不知不覺在她面前便矮了一頭,她說什么,她就照實回答,好像本來就應該如此。
趙青棋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個如羊脂玉雕成的美人,每寸肌膚都干凈得像剝了皮的雞蛋,毫無瑕疵。
“你認識她?”元幕問時嵬。
“不認識。”她搖頭道。
不管認不認識,接下來這個女孩的舉止簡直是匪夷所思。
她先是說了句,“你長得真丑,獐頭鼠目,尖嘴猴腮,粗俗不堪……”她用她能想到的所有不好的話來辱罵時嵬。
當然,她這些話都比不過元幕的區區一句,“你是哪家的龜孫子?”
簡渠從未聽過外面的人罵人,也就沒有聽懂他的話,但總歸知道是不好的,罵她是烏龜的孫子,也就是罵宇文家的人都是烏龜。
季伏微來不及笑,盡管他聽見元幕那句就已經快憋不住,匆匆走上前低語,“殿下,這里不是久留之地。”
“看來是齋長認識的姑娘,脾氣真是堪比嶺云。”趙青棋在一邊說風涼話。
時嵬低著頭卸護臂,余光盯著季伏微的后背,想要聽見他在和她說些什么,卻一個字也沒有聽見。
“我說的是真的,他最丑了!”簡渠辯解。
從季伏微身邊走過,到了時嵬面前,“你是個男子,竟然敢涂抹女子的口脂,真是惡心!惡心之至!”
說完就上手在時嵬的嘴唇上抹揉,幾個人都沒有想到她有這個任性的舉動,故此也沒有第一時間上前阻攔。
抹了幾下,簡渠伸開手指,卻沒有在食指和拇指上發現半點口脂的蹤影。
時嵬被她揉得嘴都紅了,“我……我從來不用口脂。”
“騙人!本宮——”宮字說一截急忙收回。
“本姑娘從來沒有見過不用口脂還有這樣紅潤的唇。”
“可我真的沒有用過口脂。”
“你一定是戴了個女子的面具,我要把它摘下來,下面一定藏了個丑八怪。”
又要上手去撕時嵬的臉。
沒等元幕說話,季伏微牽住了公主的腕子,在場只有他一人知道公主的身份,若是父親知道他竟敢不知尊卑觸碰殿下的肌膚,一定會大怒,可眼下他顧不得那些。
“不可。”
“伏微!”
“難不成是季齋長的議婚姑娘?”
簡渠聽見這話,收回了手,收起怒氣,“當然了,等我和伏微定盟(訂婚儀式的一種),我們——”
“妹妹!”雨師輒不顧身份喊叫,擋住了她將要出口的那些話。
“五哥哥?”
“怎么能從家中跑出來!”雨師輒咬牙切齒,這個傻姑娘,一個侍衛也不帶,陛下日理萬機,后宮出了這樣的大事他尚且不知,還是皇后娘娘急忙找人來叫他,他才知簡渠跑出了宮。
膽子這樣大,定是偷了哪位大人出宮的令牌,才能從司鑰長那兒混出來。
說到底還是寵壞了,就算是守門的宮人認出了殿下,也不敢惹怒她,只好偷偷回去找皇后娘娘商量。
有人認出了修文館中進學的雨師輒,忙不迭前來行禮,雨師輒攏住五指制止了他們,這里是右學宮,不是皇廷或修文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