岢嵐州城作為商旅往來之地,自上元之后,便已復往日繁榮。
往來商販閑暇之際,最喜來茶館喝茶聽書。此前數月,說書人說的皆是女將戍邊之風采,今日卻言守備周謹與好友共同剿匪之事。
“卻說那沈公子佯裝商販潛入賊營,又以假死之名引將軍前去剿匪——竟是里應外合!將山鷹寨殺個片甲不留……”
說書人口如懸河,說起這折流傳至將軍府的戲。
“可恨將士們拼命殺賊,卻有賊官與山匪狼狽為奸,劫殺過路商販……將軍明鑒,肅清州衙,將其繩之以法!”
底下聽書者議論紛紛——
“周守備自上任后,數次剿匪,肅清官道,往后行經此處,便無需畏懼!”
“將軍果然是實心用事之人!正旦佳節,亦不忘剿匪之事,不消多時,岢嵐州定會一片澄明。真乃我岢嵐州百姓之福啊。”
……
如此溢美之詞,便是周謹一貫不拘小節,此刻也不免羞愧難當。
“少明之心境,我此刻深有體會啊。”
沈昭亦想借此機會奚落他一番,便淡淡一笑,“軍民之所以誠心贊美,實因重行兄肅清賊寇,維穩四方,自是當仁不讓!”
周謹聞此言,忍了數次,才沒有一拳擊向沈昭,臉上卻仍有些窘迫。
“少明深知剿匪一事我并未出力,全仰仗少明之謀算,如今卻將功勞壓在我身上,還以言辭戲弄,豈不使我難堪?”
“女將戍邊已然風光無限,若再加剿匪之事,又是名聲大噪,定會為人所攻訐。”沈昭不敢再惹怒他,便慢悠悠地解釋起來,“如此便算是重行兄救我一命。”
周謹撓了撓頭,訕笑一聲。
“我何曾救你一命?若非少明算無遺策,我如何能再肅清一座山頭,又將州衙奸賊清除。終究是我過于疏忽,黑虎寨一事竟未覺察。只是清風寨……”
他略有些遲疑,“少明之意是讓我手下留情?可他們終是對你動過殺念。”
“我既承諾他們,又怎可反悔?”沈昭搖搖頭,想起州衙境況,便又囑咐一番,“至于通匪之事,絕不止寥寥數人,重行兄如今惹惱他們,往后定要謹慎行事,否則難免為人所構陷。”
周謹深知,此次若非沈昭謀算,通匪之名便早已落實,心中自是愈加警惕。
只是他忽又想起一事來,心中不免憂慮,“通匪事小,然欲暗算少明之人卻仍不見蹤跡,這一路恐怕仍是兇險萬分。”
“世間哪有如此便利之事?一次不成,機會自是愈加渺茫。”沈昭對此已有防備,怎會再讓對方得逞?況且剿匪之事已是人盡皆知,對方若再如此行事,恐怕難以不惹人猜疑,如此便是得不償失。
她笑了笑,示意周謹安心,又道:“重行兄更應警惕——眼下那人還在州衙,重行兄出手相助,擾亂他之謀略,想必他心中已是憤懣不已。”
周謹心中有數,便了然地點點頭。
兩人隨之告別。
沈昭等人行至岰子口后,果然又見人候在此處。與此前劍拔弩張有所不同,此次幾人皆是和善不已。
寨主率先上前抱拳行禮,“得知沈公子今日啟程,特在此一拜。”
自那日剿匪之后,沈昭為避免旁人發覺她與清風寨往來之事,以此攻訐,便不再與對方會面,然事情未竟……她走下車來,見到面前還有二爺與小二爺及幾位隨從,聲勢并不浩大。
如此謹慎行事,沈昭亦是贊許。她朝寨主微微頷首,“前兩日,承蒙寨主照顧。”又看向二爺,“我承諾之事,必不會反悔。請二爺隨我來。”
兩人便避人耳目,行至一側商談。
小二爺則是左右看了一眼,繞過重重屏障,跑到馬車前,隔著厚實地車壁喊道:“松雪姐姐!”
薛柏一本欲將人拎走,卻見松雪從里間探出頭來,笑靨如花,“小二爺!”
她隨即下車。
小二爺扯著她的衣袖,神色間似有不舍,“上次姐姐和沈公子走得太匆忙,我不曾與你們好好道別,今日便跟著我爹過來了。”
松雪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小腦袋,“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小二爺不必介懷,好好讀書便是。”
“你怎么跟我爹一樣?”小二爺鼓著臉,似乎很不爽,又滿目希冀地看著松雪,“姐姐上次說會帶我去你們的故鄉看看,可還算數?”
“呃這……”松雪一怔,復又想起上次她支吾之時,正是沈昭應下的,便道,“此事乃公子承諾,并非是我!”
小二爺并不介意她的推卸,只目光炯炯地問,“那沈公子說話可算數?”
松雪不知沈昭打算,但料想她已應下,便不會反悔,當即就道:“公子說話自然算數!等我們回家之時,便會來此尋你。”
“一言為定!”小二爺得了承諾,笑得眉眼彎彎。
而另一側,沈昭正同二爺說起此事。
“……二爺可曾詢問寨中兄弟,他們是否愿意離開?”
二爺便嘆了口氣,面色略微泛苦,“我原以為……此乃天賜良機,卻不知大家并不愿離開,更是以此為鄉土。”
沈昭對此已有預料,并不意外,因而只輕聲勸慰。
“各有所求,二爺何必介懷?于二爺而言,隨我離去乃康莊大道。然外間盡是兇煞之徒,于他們而言,清風寨便是安命之所。古人言安土重遷,又豈會遠離?且是斷絕關系……”
二爺搖頭失笑,“寨主亦是這般勸慰。不承想我如此年紀,卻看得不如公子透徹。”
沈昭倒不反駁,只暗道自己兩輩子加起來,可比他們年紀要大。
她笑了笑,道:“我此行乃去偏關,道途艱險,便不帶小二爺隨行。”見二爺略顯意外,便又說道:“我若帶小二爺走,自會提前知會……若事情順利,春夏之際,我會啟程回京,屆時再使小二爺隨行。”
聽聞此言,二爺更顯訝異,“……公子原是京畿人士。卻不知此行前往偏關,所為何事?”
沈昭倒不遮掩,漫不經心地道:“守城。”
說著,她又朝二爺頷首示意,“時辰已晚,該是啟程之時。雖則山長水闊,然終有相會之際。二爺,再會!”
一行人便又啟程。
二爺卻待在原地未動。
直至寨主走來,一臉茫然看著他,皺著眉問,“老二,你這是……舍不得?”
二爺當即回神,頗為無語地瞥了他一眼,又問,“你可知沈公子此行前往何處?”
“何處?”
“偏關城。”
寨主依舊茫然,滿臉疑惑,“那又如何?”
二爺卻沉沉地嘆息一聲,眼神很是復雜,既驚嘆又懊惱,為自己有眼不識泰山——“沈公子方才說她去偏關守城。而偏關城內哪位將軍姓沈?”
寨主聽聞,頓時瞪大了眼,“偏關守備,沈家女郎!”話雖如此,寨主卻仍覺得不可置信,“或許偏關城內不止她姓沈。”
“然除去沈家女郎,我不知誰有如此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