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云放下電話，立刻開始播打查分熱線。

　　她害怕忽然之間積攢起來的勇氣會被立刻消耗，所以趕緊撥著一串長長的號碼。

　　她知道此刻這點勇氣來自茍遠飛，她好想知道自己到底多少分，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想知道自己離市一中的分數線有多遠，她還有沒有機會追隨茍遠飛去市一中。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有這樣的沖動。明明以前那么反感他，此刻得知他真的要走了，卻想永遠都能跟著他。好像，他們之間有過這樣的承諾，好像他們曾經說過要考同一個高中，還說過什么，施云已經想不起來了，此刻的腦子里，已經陸續輸入各科成績了。

　　總分497。

　　施云的中考成績是497分。就是這樣一個簡單而又冰冷的數字。

　　等她掛斷電話的時候，剛才那一股腦想要沖向遠方的熱情全部消失了。她的雙腿疲軟，手心冒汗，她暈暈乎乎地癱坐在沙發上，兩行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

　　她極力控制卻怎么也控制不住，只覺得頭越來越重，坐在沙發上已然已經不舒服了，她跌跌撞撞走向自己的臥室，一頭扎進被窩里嚎啕大哭起來，心中所有的情緒在瞬間崩塌，再也抑制不住。

　　施云其實很清醒，497分已經是她最真實的成績了。但是538分，絕對不止是茍遠飛的水平。如果當初她不那么任性，如果當初他沒有去郊區的初中，或許今天的茍遠飛能考出583分的好成績，或許她可以比497分再多出幾十分。可是沒有如果，一切的結局早在當初已經被她全部改寫了。

　　悔不當初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施云知道，此時此刻，她已經無法追隨茍遠飛了。茍遠飛去到更好的地方讀書，他能看到的一定是一個和她不一樣的世界。

　　后來發生的一切正如施云所料，她的整個假期都沉浸在一種悲傷的氣氛里。爸爸媽媽現在連連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她的一日三餐也沒了著落。因為爸媽生氣，連做飯都沒那么認真。用媽媽的話說，連個高中都考不上，真是飯都吃到狗肚子去了。

　　比起父母的責罵，最讓施云難過的是，她接到了馬夢瑤的電話。

　　馬夢瑤在電話里熱情洋溢地介紹了她們高中今年新開設了電腦課程，校內圖書館開設了網吧，學生可以刷飯卡上網。還說了自己暑假要留在市里上補習班，她還額外報了小提琴班，她的日程都安排得很滿。她還問施云要不要一起來車城子弟高中讀書，她還能幫忙照應······

　　施云苦笑著不知如何回答，她沒有告訴馬夢瑤其實她只有497分，連縣一中都沒考上。她只是含糊其辭，說自己沒考好，只能上縣一中。馬夢瑤還為此可惜了好久。

　　也就是這次通話，成了施云和馬夢瑤學生時代的最后一次聯絡。那之后，她便和馬夢瑤也失去了聯系。

　　暑假的每一天都過得很忐忑，和媽媽一起上街的時候，總怕遇到熟人。因為遇到的叔叔阿姨伯伯嬸嬸總要不懷好意地問成績。知道你考得好，就假惺惺夸贊，知道你考得不好，嘴上安慰心里嘚瑟，因為這樣他們就可以明目張膽地在你面前炫耀他們自己的孩子。

　　施云每次和媽媽出門都提心吊膽。因為媽媽每次都很惱火，路上遇見的熟人的孩子，沒有一個沒考上高中的，好多還直接考去了市一中。媽媽一生氣，施云回到家就沒飯吃。可即使這樣，暑假剛過半，施云就胖了五斤。

　　又過了一段時間，媽媽氣消的差不多了，終于不情不愿領著施云去縣一中報名。

　　報名這天天氣很陰沉，但是很炎熱，施云才走幾步渾身便被汗水濕透。

　　她很忐忑，雖說媽媽已經決定繼續讓她上高中，可是等會兒去交錢的時候，萬一學費那個數字有點長，不知道媽媽又要拿怎樣的態度對她。

　　果然，到了縣一中的報名處，已經人山人海。

　　此情此前，令施云想起1998年那個炎熱的夏天，同樣也是媽媽帶著她去報名，還遇到了徐蘭，徐蘭和她媽媽還一下子從人山人海的包圍圈外圍擠了進去，報名的時候還認識了陳君······

　　原來，初中三年真的已經徹徹底底地結束了。

　　徐蘭，陳君，秦湘林，葛戀，張笑潔，陳鑾，楊釗，李碩書，梅超鋒，茍遠飛······他們已經是來自1998年的回憶了，他們已經不屬于施云的現在，不屬于施云即將迎來的高中。

　　施云還在傷感，媽媽忽然從報名處走過來了。她一臉鐵青，像是要吃掉施云一樣。

　　媽媽：“你自己看看，上個縣一中還要花這么多錢！屁用沒有，連個縣一中都考不上！”

　　施云擔心的事情最后還是發生了，媽媽果然對她劈頭蓋臉一頓罵，即使給錢也給的不情不愿。

　　施云顫顫巍巍接過繳費收據，一個四位數格外刺眼。

　　自費費用是1500元一學年，高一上學期學費893.12元，合計2393.12元。

　　還沒等施云自責，媽媽又開始罵：“你說你還有什么出息，人家去讀重點高中，三年也就兩千多，你倒好，高一上學期就要交這么多錢。還能指望你干什么？你就是來討債的！”

　　施云無言以對，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她沒考上高中，她是罪人，她就不配大搖大擺地走在馬路上。

　　淚水已經模糊了施云的雙眼，中考失利已成定局，無論她現在做什么都無法改寫這樣的結局。她能做的，只有背負著自費生的思想包袱，繼續在高中負重前行，爭取在高考時時候扳回一局，好讓父母臉上有光。

　　報完名，她就一直縮在媽媽身后，戰戰兢兢地往家里走。她知道，媽媽一生氣，又不會給她做飯吃。媽媽確實還在氣頭上，板著個臉氣沖沖地走在前面，也懶得理會身后的施云。

　　就在走出縣一中門口拐彎的地方，低著頭的施云似乎用余光飄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她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那個熟悉的面孔，好像陌生又遙遠，好像好久不見。

　　茍遠飛忽然站定在人行道的臺階上，呆呆地看著他日思夜想的女孩。

　　施云看到茍遠飛停住了腳步不走，突然慌了，她不知道該不該走過去跟他大方地打聲招呼，但是前面的媽媽還在怒氣沖天，還在埋怨她不好好學習考不上高中，要是她現在走過去跟男生說話，豈不是頂風作案。

　　想到這里，施云即刻打消一切念頭，她剛剛有點溫熱的雙眼，馬上變得冷冰冰。那種死氣沉沉的氣息漸漸傳遞到不遠處的茍遠飛那里，他剛剛積攢起來的勇氣，被冷冰冰的目光一掃而空。

　　“原來，施云還是很討厭我，一點也沒有變過。”茍遠飛在心里暗暗地想，這個令她日思夜想的女孩子，自從初二那次吵架之后，就開始悄悄遠離他。他曾經天真地以為初中結束后他們還可以重歸于好，可是就在剛才，他終于明白，一切都是他的一廂情愿。施云沒有原諒過他，施云已經永遠無法屬于他了。

　　茍遠飛無從知道施云的中考成績，也不知道她在哪里讀高中，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從他的路口走過，頭也不回。

　　而茍遠飛不知道的是，施云的想法曾有短暫地改變，她甚至想追隨茍遠飛去市一中。可是497分的中考成績讓她認識到了現實的無情，媽媽的責罵已然讓她無法在他面前抬起頭。

　　就在剛才，她看到茍遠飛瘦骨嶙峋的樣子，想到他538分的遺憾成績，頓感一陣鉆心的痛。

　　算了吧，就讓一切結束吧，茍遠飛應該有屬于他的未來。

　　算了，一切已經結束了，1998-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