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夜宴在侯府的明月樓用宴。明月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坐在里面的人向外伸一伸手,真的可以摘到月亮。加上樓下疏影橫斜,暗香浮動,夜色也比別處沒上幾分。
前世令沉祐摘得武狀元之位好,自比趙摘星之才,大興土木打造了這棟氣勢磅礴的明月樓。從此明月樓成為主人設宴款客之地,從前慎淑夫人嫌棄姜明頤晦氣,從她嫁進這個門起就沒讓她進過明月樓。
如今姜明頤大大方方地踏入這不曾涉足之地,心緒平平,更不覺得有什么異樣。想來真是那句老話,人越是得不到的時候,往往越覺得珍惜吧?
能在明月樓中用宴的人并不多,此番慎淑夫人只請了謝夫人、汪夫人,還有姜氏母女三人,可算是相當看重的貴客了。
夜宴未開,微清正被慎淑夫人拉著熱絡地說話,沈氏和汪夫人也不知談些什么。
謝夫人是六品典儀謝庚年的遺孀,祖上曾做過上林苑的大官,后家道遭厄,輾轉流離,帶著兒女困居此地。姜明頤前世只知道她是護國公的堂妹,膝下只有一個兒子叫謝籍,其他的便毫無印象了。
此刻暮色時分,手倚欄桿,望見樓外煙水縹緲,水天一色,清風拂面,不禁令人沉迷其中。姜明頤居高臨下地欣賞人間煙火,有種蕩滌心胸、洗脫塵世之感。
不過這感覺,也只是一剎那的事情。
令沉祐從她身后緩緩走進,那動作似乎是想摸一摸她的臉,最終卻放下了。
前世,令沉祐對她一見鐘情,在明月樓飲宴之時,令沉祐趁她賞景之時從后面環(huán)住她的腰,第一次吻了她。那個吻輕柔、溫存,而飽含情義,差點讓姜明頤天真地以為他真的愛她。
現(xiàn)在想想,當年,令沉祐不過是看重的是她的美色。寵而不愛,在她最痛苦、最窘困之時,隨意地像垃圾一樣把她丟棄。
姜明頤瞥了眼令沉祐,知他肯定有話要對自己說,搖著圓扇輕輕坐了下來。
“姜二小姐。”令沉祐有些窘迫,輕輕開口。
扇底徐徐清風,姜明頤只淡漠地吐出一個字:“嗯?”
“這樓高不高?”他忽然問道,像是故意找話。
“當然。”姜明頤說道。
“若是再高一點,或許真能摘到星星。”令沉祐說著,眼神像是神往似地盯著閃閃的明星,“如果有一天我能摘到星星,我會把它送給我最看重的人。”
姜明頤依舊面無表情,淡淡扇著團扇,“想要星星,我會自己摘。”
令沉祐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扶在欄桿上,探著腦袋,“其實一個女孩家,可以不必那么辛苦的。嫁給一個值得依靠的好男人,你可以輕而易舉地摘到星星……”
“要是在往前一步,就會摔成一灘肉醬。”姜明頤輕輕打斷她的話,“令公子,還是別去試探那些星星了。”
令沉祐懵懂看著她。姜明頤淺笑一聲,站起身來,繁星天水落在她的背影中。
“一度逝去的,便再也不會回來。”
她低吟道。
令沉祐追上來,叫道:“姜二小姐!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姜明頤看他的目光,充滿了懷疑和試探,是前世的令沉祐一模一樣。
“沒有。”她很快說道。
令沉祐嘆了一口氣,“那為什么……我總感覺你對我有敵意?”
姜明頤一笑,覺得他這個問題問得過于幼稚了,“令公子,天地萬物相生相克,有些人天生就是與某些人為敵的,這個簡單的道理,還需要過多糾結嗎?”
令沉祐不服,想抓住她的手,看看她臉上的傷痕是不是易容。正當此時卻被慎淑夫人招呼道:“祐兒,你還在那邊磨蹭什么?還不快過來跟墨禾姑娘說說話。”
令沉祐違拗母親不得,嘴上應著,不舍地放開了姜明頤。
姜明頤心中厭惡,把他碰過的衣袖使勁兒在墻上蹭了好幾遍。
晚宴正式開始。沈氏似乎很滿意令家這位女婿,一直對他贊不絕口。隔座的汪夫人見這門親事大概可成,一個勁兒起攀附阮家母女,什么禮德之族清貴之家,吹得天花爛墜,這樣的口才不去說評書實在是屈才。
飲宴途中,姜明頤和令沉祐正好做了個大對角,偶爾夾菜抬頭之時目光卻還是相撞。姜明頤既不說話,目光中卻不帶任何情緒,只淡淡地享受著眼前的珍饈美酒。
宴中上了螃蟹,令沉祐把把撥殼的螃蟹黃分與眾人享用。沈氏贊不絕口,姜墨禾飲了些酒,亦面含桃花略有熏醉之意。
令沉祐將蟹盤呈與姜明頤,猶豫了一下,“姜二小姐也用些吧?就當為白日里的事給姑娘賠罪了。”
若是從前的她,令沉祐當著這么多人送她螃蟹吃,她一定會高興地眼淚橫流。不過如今時過境遷,她卻再無吃螃蟹的雅興,只道:“多謝令公子。在下臉上腫脹不消,恐怕今日是沒有口福了。”
慎淑夫人見江敏怡當中駁兒子的面子,臉上郁郁不快。沈氏給了姜墨禾個眼神,姜墨禾立即會意,笑臉映人道:“令公子!小女的盤子里還缺個螃蟹,能否把這一只給了小女?”
說著也不管令沉祐說些什么,用筷子夾過螃蟹,像是炫耀似地剝起來。她余光還在瞪著姜明頤,那意思好像是故意做給她看。
姜明頤真不知道令沉祐有什么地方好稀罕的,值得姜墨禾把她當敵人似地搶?不過說來也難怪,自己前一世也是被這般的表象迷惑,最終嫁入火窟。

秋水無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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