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學實驗樓之所以那么黑,是因為有些藥品需要避光保存,所以整個天井就被水泥天花板遮天蔽日地封死。
而且,學校可能是為了節約用電,一盞燈都舍不得開,一到晚上,整個化學實驗樓就伸手不見五指,一般人根本不敢在晚上出沒這里,尤其是女生。
當年,我也和千千萬萬的女生一樣,我也害怕。不過,自從學醫之后,就不害怕了。
學醫有很多好處,比如:家有醫學生,老老小小都受益,比如:收入穩定有編制,比如:白大褂很帥很有氣質,也比如:學醫之后,膽子會變大。
所以,我從不后悔學醫。
但是我視力不好,再加上黑,現在就算程英桀就在我眼前,我也是看不見的,束手無策之下,我只能靠喊。
“程英桀...程英桀...”有點像招魂。
然后他忽然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像只受驚的小貓咪,還有點瑟瑟發抖。
“元尹,你怎么來了?”
“來找你啊。”
“好...太好了,那快走。”
“不是,你怎么了?李宥交待的事辦妥了嗎?東西放學生會辦公室了嗎?”
“好了好了,都好了。”
可我還是感覺他有點不太對勁,然后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出的汗竟然比我一個剛狂奔過的人還多。
“你沒事吧?”
“沒事,我...就有點...怕黑,快走吧。”
李宥,你不知道嗎?怕黑的人是程英桀,不是我,你應該陪他的。
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嘲笑他,但我真的停不下來,程英桀平時這么拽上天的一個人,竟然怕黑?
這個重大的發現,足夠我從2006年笑到2013年了。
然后程英桀撒開我的手就跑走了。
雖然我笑得確實有點過,實驗樓有回音,我這笑聲可能還陰森恐怖得...像是半夜出來復仇的紅衣學姐。
但我沒想到,程英桀這個幼稚鬼竟然這么記仇,就因為這件事,他在接下來的三天時間里,都在跟我冷戰,什么話都不跟我講,還故意在我面前,和前桌的安冉、省省表現得很熱絡,這種感覺就好像是,我被他打入冷宮了,而他,在冷落我的快意里,還越發地肆無忌憚。
今天早上數學課的時候,他和往常一樣,自顧自地在那寫題,但江源清今天可能因為心情不太好,講到一半的時候,竟然敲著三角板怒視程英桀:“程英桀,你怎么不看黑板?”
我確定江源清心情不好,是因為我知道她來姨媽了,只要她上課的時候,隔一段時間就需要坐一會兒休息一下,就說明她來姨媽了,她有嚴重的痛經,隨之而來的是,情緒也會變得不那么穩定。
而程英桀竟然頭也不抬地回了句:“黑板太黑了,我怕黑。”
程英桀,你有病吧!跟我鬧脾氣就跟我鬧脾氣,招惹江源清干什么?
我知道他在和我賭氣,但江源清不知道,他這樣做,不是明擺著,仗著自己成績好,公然挑釁老師嗎?還非得選在江源清的這個特殊時期。
“既然這樣,那你去外面吧,黑板這么黑,別嚇著你。”
程英桀罰站一節課之后,江源清并沒有像對待省省那樣寬宏大量地對待他,開口就是兩百個俯臥撐。
雖然兩百個俯臥撐,對皮糙肉厚四肢發達的程英桀來說,也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他被罰的時候,還有隔壁班、隔壁班的隔壁班以及樓上的女生過來圍觀加油。
所以,與其說是被罰不如說是公開表演,我看他還挺享受這個過程的。
但是他一回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撲通”一下就趴在自己的那堆亂書上,然后那些書就“噼里啪啦”掉下好幾本到我桌子上,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然后我耐著性子幫他疊好,死乞白臉地咧著嘴,好聲好氣地哄他:“程英桀,我錯了,我不該嘲笑你,我道歉,我們和好吧,或者,你有什么和好的條件,提出來,我都答應你。”
但是,他對我的示好,始終無動于衷置之不理,這個男人也太矯情了。
我都這樣了,你還想這么樣?我好歹是個女生,你好歹給個面子啊。
馬克思主義哲學告訴我們,斗爭性寓于同一性之中,兩個沒有交集的陌生人是永遠不會有矛盾的,朝夕相處的朋友,才容易產生矛盾。
誰叫他是我朋友呢,朋友是用來哄的不是用來吼的,我不能生氣。
這段時間,程英桀在和我冷戰這件事,已經人盡皆知,省省和安冉給我出了很多主意,雖然大多不靠譜,但我就不信了,23歲的元尹難道還搞不定16歲的程英桀。
早上,省省又給我出了個主意,讓我在他打球的時候,給他送水。
雖然我知道,這種橋段,省省多半是在小說里學來的,但現在我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那就...試試唄。
不過,程英桀不喝沒味道的白開水,他只喝碳酸飲料,所以中午吃完飯,我就去小賣鋪買了雪碧,誠意滿滿地去籃球場找他。
程英桀這個傻子,總是大中午的去打球,本來運動就很熱,還要選個太陽暴曬的中午去,坐在教室里吹吹電風扇不好嗎?
而傻子遠遠不只程英桀一個,就是在這樣夏日暴曬的大中午,生活區的兩個籃球場地,滿滿當當都是人,還有一部分男生直接很奔放地裸著上半身揮汗如雨,程英桀還算是儒雅的,至少他衣冠整齊。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說打籃球的男生是熱血少年了,這么大的太陽,再冷的血,也被曬熱了。
如果是下午放學后,整個籃球場外圈就會圍滿看球的男生和看不懂球的女生,那個時候,我八成就只能淹沒在人群里了。
所以我才選擇在這個時間來,這個時間敢頂著大太陽出來看球的,絕對是真愛。
所以,拜托,程英桀,差不多行了。
但即便整個籃球場就只有我一個女生,即便我不要面子地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喊:“程英桀好帥。”他一樣對我視而不見。
雖然我真的好氣,但來都來了,堅決不能放棄。
正午太陽的威力,遠遠超乎我的想象,要是再等下去,我可能都要曬成熱射病了,然后程英桀終于下來休息了,我趕緊殷勤地像個狗腿子一樣,圍上去,把雪碧遞給他。
接著就過來一個皮膚黝黑平頭方臉的男生,碰一下程英桀的肩膀,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擠眉弄眼地問:“你小女朋友?這大中午的還給你送飲料,夠貼心的啊。”
“我不認識她。”他說得很決絕,就像...真的不認識一樣。
他耍多過分的小孩子脾氣,我都能忍,但怎么可以說不認識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把雪碧遞給他旁邊的那個男生:“幫我拿一下。”然后單手擰開雪碧,再從他手里拿回來。
程英桀大概是覺得我要潑他臉上,因為他嚇得往后退了好幾步。
真是笑話,我才舍不得浪費呢。
然后我就咕嚕咕嚕自己喝了,剛剛吹捧他的話喊得有點多,還真有點口渴,雪碧真是清涼解渴的好飲品。
“程英桀!你要是再不好好說話,以后,就哪涼快哪待去,我不會再管你了。”
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啊,我就不信了,他還能真因為這點事兒,跟我絕交。
然后他就湊過來委屈地說:“哎,元尹,你還生氣了?”
其實,“就哪涼快哪待去”真不是一句罵人的話,這絕對是最真摯的關懷和最深藏不露的愛,這太陽已經曬得我熱到想吐舌頭了,然后我趕緊拿起雪碧又喝了兩口,給自己降降溫。
他忽然趁我不備,就把我喝剩下的雪碧搶過去,一口悶了。
我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烈日下烤,而他還劇烈運動了,應該比我熱得多,我不跟他計較,反正本來也是買給他的,喝就喝了吧。
然后我一轉頭,就看到站在我身后的靜靜學姐,拿著農夫山泉的手還懸在半空中。
靜靜學姐是文郁辰的同學,高二重點班的才女之一,從程英桀上高中開始,就一直毫不掩飾地喜歡他,其實學姐挺好看的,雖然沒有李佐高,但至少不矮,比我還高出半個腦袋,文文靜靜的,唯一的缺點就是,她還是不夠了解程英桀,他不喝農夫山泉。
只不過,程英桀這么做,顯然不是想跟我和好,而是故意在整我。
因為靜靜學姐肅殺的眼神和緊拽的拳頭,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她想立刻手撕了我。
現在,除了跑,我不知道,我還能干嘛,但我越跑,后面就追得越緊。
小時候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戲,我就很怕被安排當小偷,因為一有人追我,我就緊張得根本跑不動。
我停下來之后,后面一時沒剎住車,沖撞的力量重擊了我的前額,一時間腦子暈頭轉向,有點失去方向感。
還好一只手及時拉住我,不然我可能直接就摔倒在滾燙的水泥地面上,但我清醒過來之后,發現追我的并不是靜靜學姐,而是程英桀,拉我的,也是他。
這個時候,我是該感謝他,但我才剛和他吵過架,我要繃住。
“別跟著我,聽見沒?!”
“元尹...”
“干嘛?”
“我們...同路,我也要回教室。”
“那你先走。”
但是,我不走他也不走,就會耍無賴。
“程英桀,你到底想怎樣?”
“對不起,剛剛那個...是我的錯。我不指望你原諒我,不過,你該鍛煉了...跑那么慢,我追上你,也沒什么成就感。”
這個二貨,竟然還學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我被他氣笑:“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我以后要是再碰上靜靜學姐,怎么辦?”
他卻抓不住重點地問我:“你怎么知道她是靜靜?你...認識她?”
我...認識,只是16歲的元尹,這個時候,還不認識。
我意識到,從現在開始,我需要更深入地代入角色,更謹言慎行才行,不然很容易暴露身份。
“她不是常來找你嘛,上次她問我,你去哪了,就...順便搭了幾句話,算是認識了。”
“是...這樣啊,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了。”
“你還想有下次?”
“沒有了,你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處理個屁!你哪一次能把這些事處理好?最后,還不得靠我。
“算了,我也沒那么怕她。”
然后他忽然冒出一句:“元尹,我有黑暗恐懼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