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冬天來得比往年都要早一些。

　　自十一月初八黏黏糊糊下了第一場雨夾雪后，仿佛天空中有一根看不見的線突然崩開，破了個洞似的連著往下倒了好些天的大鵝毛。

　　流仙閣里有幾棵剛移過來的小樹也被積雪壓折了，葉蓁蓁揣著暖爐站在門檻處，看著四餅五筒他們在園子里清理小樹的尸體。

　　北風夾著雪沖過來，撲在她凍紅的臉上，八棱形的雪花落在光潔的腦門上，轉眼被熱氣融成晶瑩的水珠。

　　“您站這兒干嘛呀，快進去！”八寶操著掃帚在雪地里艱難地清著路，她身體已經大好，又恢復了平時大大咧咧活潑歡脫的模樣，掃著地也不安分，轉身看葉蓁蓁傻站在風口處，叉著腰就大喊起來。撒花夾棉的冬衣將她渾身裹得圓圓滾滾的，配上同樣圓滾滾的腦袋，看起來就像一個彩色的雪人。

　　葉蓁蓁突然就手癢起來。

　　“八寶你又胖了！”她搬了個小板凳找了個勉強避風的角落坐下來，伸出手比劃了一個球。“要運動！運動！”

　　“來，四餅，你和八寶一隊，五筒和七喜一隊，綠衣當裁判，你們打場雪仗讓主子我開心開心罷。”

　　被點到名的眾人有些發懵地丟下手里的活走過來，倒也迅速兩兩組了隊，毫不猶豫地彎下身子就開始捏雪球。

　　綠衣剛領了今日的午膳份例回來，為了不讓飯菜在路上涼了，她特意拿了個小棉被包著食盒。這會兒一邊走一邊抱怨：“活兒都不干就知道玩！主子你先吃飯……嘿，四餅你犯規啊！我看著呢！”

　　“這么冷的天怎么還自己去拿？”葉蓁蓁幫她把食盒里的飯菜擺到桌上，雖然盡量做了保溫措施，但這么冷的天，難免還是散了幾分熱氣。

　　“我不放心膳食局那些粗手粗腳的奴才。”綠衣揉了揉酸痛的手，自從葛才人的事情之后，她對葉蓁蓁的吃食也越發上心，親力親為。流仙閣幾個人一致認為，素禾找到八寶并不是偶然，能對葛才人下毒自然也有可能對葉蓁蓁下毒。所以現在越發警惕，對誰都像是在看嫌疑人。

　　院子里的雪仗暫時告一段落，八寶被打了最多下，此時半邊頭上都蒙著雪，臉上暈著健康的紅，憨態可掬像年畫上的娃娃。

　　葉蓁蓁有些羨慕，她連在雪地里站會兒都不大受得住，更別說打雪仗了。

　　今日的菜色還不錯，四菜一湯，有葉蓁蓁愛吃的翡翠茄盒。葉蓁蓁多吃了幾個，就著雪水煮的茶解膩。

　　吃過午膳，八寶幾人接著清掃院子。連下了幾天的雪終于停了，有陽光破開云層灑下來，在遍地潔白上勾出一抹金邊。

　　皇帝從御書房過來，帶了一盆水仙。水仙盛在翡翠盆中，還未抽芽，像一盆大蒜。

　　“皇上怎么過來了？”葉蓁蓁把他迎進屋內，冷冽的風穿不透厚厚的氈簾，徒勞地卷起簾上的流蘇后就被擋開，屋里燃著炭盆，有些悶熱。

　　“來看看你。”年輕的帝王把披風上的露水抖開，伸手攬住面前的女子。他身上還帶著外面的涼意，清冽的氣息撲在她的臉上。“這些天過得如何？”

　　“在屋里拘了這么多天，身體都僵了。”葉蓁蓁撇撇嘴，外面下著雪，綠衣她們說什么也不讓她出門，看賊一樣的防著她。一兩天還好，時間長了誰也受不了啊。

　　皇帝見她實在膩得慌，左右外邊雪也停了，就決定帶她出門遛遛。

　　于是葉蓁蓁在有皇帝擔保的情況下，被綠衣裹得嚴嚴實實后終于踏出了房門。

　　雪后的皇宮比下雪時熱鬧不少，隨處可見忙著掃雪的太監宮女。掃出來的雪被高高地堆在路的兩旁，等待在陽光的照耀下漸漸融化。

　　流仙閣邊的空地上不知哪個小宮女貪玩堆了個雪人，偷工減料只有一個大頭和兩顆樹葉做的眼睛。

　　葉蓁蓁于是興致勃勃要給它造個身體。皇帝怕她著涼不讓她動手，自己挽著袖子在她的指揮下一點點推了個大雪球出來。

　　小雪球搭在大雪球上面，拿樹枝固定好，兩只樹葉眼睛看起來都更精神了。

　　“還差個鼻子。”葉蓁蓁往四周看了看，撿了根小樹枝插在上面。“齊活。”

　　“好丑。”皇帝皺眉嫌棄，嘴角卻悄悄勾起。這雪人長得真像她，呆呆萌萌的。

　　這片空地的雪還沒掃凈，走起來有些吃力。皇帝扶著她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著，讓她踩在自己剛走過的腳印里。

　　小腳套在大腳印里，一步一步。

　　“真好，”葉蓁蓁低著頭，突然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見他疑惑看來，才笑著解釋：“這地兒這么白這么安靜，有一瞬間竟讓我恍惚以為，就好像只有我們兩個人。”

　　就像普通夫妻一般，互相挾持著永遠走下去。

　　皇帝張嘴，正要說些什么，遠處一個小黑影跌跌撞撞跑過來，還未到近處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聲音發顫。

　　“皇上，福陽宮的白美人出事了！”

　　才停息不久的風雪似乎又重新紛揚起來，這次像是永遠也不會再停下。

　　葉蓁蓁愣在原地。

　　周圍的聲音和人似乎都突然遠去，腦子里走馬燈一般閃過那個溫婉女子的身影。

　　“等孩子生了，到時候啊，認你做干媽可好？”

　　“蓁蓁，幫我，幫我保護好我的孩子，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蓁蓁，我信你。”

　　那個女子，出事了。